“你好歹是个公办老师,你这样说,我不是更白活了。”上官致远道,“你该不会也想出去打工吧。”
“我是个电大中文的文凭,出去恐怕是没有人要。如果像俞美诗那样文字功底厚悍倒也罢了,一无所长出去就成盲流了。”赖天阳说,“再说,我们富川县老师现在是奇缺,我听去镇文教组开会回来的俞校长说,整个富川县出去打工的公办老师已经达到六七百人了,这还是保守的数字,现在要尽量稳住现有的教师队伍,不能轻易让教师停薪留职或是请人代课。”
富川是个百万人口大县,又适逢生源高峰到来,据说在即将到来的高峰期初中学生将达到近八万人,而当时初中现有校舍容量仅四万多,于是,许多学校大班额超负荷运行。据湖北省有关部门调查,“普九”前的富川县城八所中小学,平均班额最小70多人,最大的90多人,单班班额最大达到110多人,乡镇中学也好不到哪里去。
有这么多的学生,必然大量需要老师。当时按省定标准富川需要老师一万多名,除去返聘的两千多名老师外,缺口仍然达到两千多人。而富川是个穷县,90年代末,赴温州和珠三角等地打工人口据说达到了近三十万人,被戏称是“打工经济”。那么夹杂在打工人流外出淘金的优秀老师也不在少数,这些老师很多都是富川县教育战线的中流砥柱。
“那像孟峰这样没有停薪留职的,教委将怎么处理?”上官致远问。
“这谁知道啊,将来的政策谁都说不清。”赖天阳说。
“不管怎样,我明年只有出去打工了。”上官致远说。
“出去打工好啊,有些打工妹的工资能顶两个公办老师。”赖天阳说,“易弦有时都想出去打工,上次,俞家沟有个女孩打工回来去她那里剪头发,穿得像城里人,把易弦羡慕得不得了。”
“哦,对了,你们上次去医院检查结果怎样?”上官致远问。
“流产次数太多了,输卵管阻塞,治起来很渺茫啊。”赖天阳上个星期天带易弦去了省城武汉。
这时,祠堂的中厅里传来几声咳嗽,那是烟瘾大的人惯常的声音,是章喜来了。一进门,章喜就压低声音:“俞大寨老婆那么漂亮,可这人怎么就那么不知足。”
章喜今天穿的是上官致远买的那件米棕色加厚休闲西装,虽然穿在他身上有点肥大,但是他很享受。因为这件新衣服没有花他一分钱,是用一件灰白的旧西装换的。
上官致远这人穿衣服有个嗜好,就是必须合体。在部队时,军装若是偏大或是偏小,他总是想心设法找人换。就说这件偏大的米棕色加厚休闲新西装,买得仓促,回来穿得也闹心,于是干脆脱下找章喜换了。也是奇了怪了,章喜矮他一截,可那件灰白旧西装到了上官致远身上却像是量身定做的一样,十分的合体和潇洒。两人也算是各取所需皆大欢喜。
看天章采薇来了学校,章喜有点心猿意马的,他丝毫不顾忌章采薇已是人妻。好几次,章喜私下里说,可惜这章采薇了,她要不是结了婚,我都想娶她。可话说回来,章采薇和章喜是本家,同姓不相娶是古训;还有章喜这身材这容貌也着实配不上章采薇。如果不出意外,像章喜这样的农村落榜生,将来会娶一个小学文化四肢健全没疤没瘌地里耕作灶头做饭炕上生娃的勤快女人。
看到章喜进来,上官致远把手中的书彻底放了下来,他把房里唯一的一把椅子让给了章喜,自己和赖天阳并排坐在床上。
“你的被子这么薄,不冷啊?”章喜先是看了一眼上官致远床上的被子,又看了一眼那件曾经穿在自己身上的灰白西装,他有点奇怪,为什么同样一件衣服穿在上官致远身上就这么耐看。
上官致远床上的被子确实有点薄,那是他在部队里用的行军被。部队虽说在西北,可每到晚上会开通暖气,即便是隆冬季节,也能睡得暖乎乎的。本来,他想找个男生和他睡在一起,这样可多盖一层被子,还可互相取暖。可是没想这一阵子楼上男生寝室疥疮开始蔓延,许多男生都患了这种由疥螨引起的抓抓痒痒痒痒抓抓越抓越痒越痒越抓的皮肤病。这几天,上重正厅前的青石天井台被学生使用了高锰酸钾的洗澡水染成了红色。见此情形,上官致远就打消了念头。
乡镇办学条件艰苦,加上农村家庭条件所限,学生卫生状况普遍不容乐观,这种皮肤病在农村中学基本上每年都会蔓延。当年,在阳辛镇上初中时,上官致远也曾患过疥疮,其时,班上男生几乎无一幸免。即便是上课时,一阵奇痒难耐,都会毫无顾忌在□□里一阵猛挠。
赖天阳平日家务有易弦打理,他似乎没有外形粗鲁心细如发的章喜关注这些。见此情景便道:“哪天去我那里抱床被子来吧。”
赖天阳话音未落,对面的东厢房传来章采薇的声音:“我要去告你,免得你再祸害人……”
“你尽管告去,去政法组,去派出所,看有人理你没有!”俞大寨不甘示弱。
“我去朝阳刑警二中队告你去!”章采薇声音虽然不大,但显得很坚决。
“没想后院起火了,恐怕俞大寨在劫难逃!”上官致远低声说。
“真看不出,章采薇看上去柔情似水的,性子居然这么刚烈。”章喜说。
“看来越是这样的女人,眼里越是揉不得沙子……”
“我听俞大寨私下里说,他可以高忱无忧了,说是已经找到了脱罪的护身符……”赖天阳说。
过了一阵子,对面俩人没有动静了,章喜又扯了起来:“去俞大寨班上课的老师私下里都说,那女生现在喜欢直勾勾地看人……”
世上有些事情就是那样的荒诞不经,抛却伦理道德,这个世界似乎没有什么不可以发生。那种眼神按常理是无法解读的,若说那是普天下雌性动物传递给雄性动物时的某种信息,似乎这又亵渎了天下所有未成年少女的童真。
放学后,上官致远和赖天阳一起去看了俞师傅。上官致远一进门就把那壶山茶油放在厨房的桌子上。俞师傅看到俩人进门的一刹那,嘴巴瘪了瘪,居然像小孩一样的哭了起来。
俞师傅说他被牵连一并关在天罗乡办事处,看到当时的情景太吓人:上飞机铐、铁链反绑着,轮番拳打脚踢,喝洗发水……
原来,天岳村村支书陈大圣认定本村村民陈世耀偷了他家的一百多斤腊肉,他在天岳村全体村民大会上公开口出狂言:“我有办法要谁坐牢谁就坐牢,我一定要在天岳村抓几个人坐牢,搞不到他们坐牢,我就不在天岳村当支书了。”
接着,陈大圣向天罗乡政法组控告,要求调查陈世耀。陈世耀被抓后,被关在一个暗无天日、臭气熏天蚊蝇飞舞的厕所里。
陈世耀母亲救子心切,前往富川县公检法没日没夜奔走,控诉陈大圣的恶行。由于家里贫穷,陈世耀母亲没钱坐车,便一路乞讨,从石牛镇经朝阳镇、阳辛镇和佛陀镇等乡镇徒步至富川县城,经常露宿街头。
几个月后,富川县公安局经调查核实,和检察院一起要求天罗办事处立马放人。陈大圣听说县公安局、检察院要放陈世耀,一边阻止天罗办事处放人,一边继续罗织罪名。其能量之大,连县检察院的工作人员都感叹:“陈大圣,好厉害!”
在县委县政府的干预之下,陈世耀被政法组移交石牛派出所处理,仍被拘禁在厕所里,身体开始恶化。
由于陈世耀母亲在县里拼死持续不断控诉,最终,此事引起了富川县委古大亨书记的高度重视。古大亨对受害人冤情同情至极,他要求公检法公正处理此案的同时,要关心受害人的病情。几经周折,陈世耀被无罪释放,并得以入院治疗。
后来,石牛镇党委古逸尘书记领着天罗乡办事处陈世龙等人上门赔礼道歉,并把从陈世耀家没收的东西一并归还。
但陈世耀出院不久,行为就已经反常,六亲不认,遇人就打。一旦清醒过来,就痛苦地对去看望他的俞师傅说:“我真是生不如死,总是认为周围的人是陈大圣派来杀我的……”
听完傅师傅的讲述,赖天阳感慨地说:“没想到一百多斤腊肉居然逼疯了一个人,还有无辜牵连了俞师傅。”
看到老师来了,俞晚霞从房里出来了,打了招呼后便开始烧水做饭。有道是穷人的孩子早当家,昏黄的灯光下,俞晚霞一直默不作声。
“上官老师,这茶油可是一级油,你自己留着吃就行了,送给我做什么?”俞师傅盯着桌子上的茶油,眼神有点呆滞。
“我又不做饭,放在我那里时间久了可就坏了,还不如给你哩。”上官致远道。
“我这孩子可能明年上不了学了,我身体状况很不好啊。”俞师傅说,“她妈妈死得早,爸爸一个人在外面打零工,前些年给他妈妈治病欠下的债都没有还清。”
“俞师傅,你安心养病吧,等身体好了,我们还想吃你做的饭哩。”赖天阳说,“你是不知道,我这几天都瘦多了,新来的厨子没有你做的菜好吃。”
“就冲你这句话,我也要去学校,我身体不碍事,过两天就好了。”俞师傅这一辈子最喜欢别人说他烧的菜好吃。
回学校的路上,已经夜幕降临了,山间的灯火星星点点,若隐若现。翻过一道山梁,学校那新建的教学楼灯火璀璨,而俞氏祠堂那庞大的身躯隐入暗夜中显得影影绰绰。上官致远回过头来望了一眼俞师傅的家,黑魆魆的山峦已经吞噬了那点微弱的亮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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