福婶说的腊月姐,是她的大女儿孙腊月。孙腊月和上官致远同岁,只是大他的月份,前两年,孙有福非要他嫁给富河北岸果家亲表哥,腊月姐坚决不从以死明志喝下了农药,好在抢救得快,捡了一条命。在那以后孙有福再也不敢提那门亲事。后来,腊月姐就和富河南岸一个罗姓退伍军人跑去了东莞虎门。
说来,那个退伍军人叫□□是和上官致远一起去的陕西,也不知是怎么回事,阳辛镇那年去陕西某师的十个人,唯有他一个人分在了位于潼关的步兵B团,几乎很少见面和往来,直到退伍了,上官致远和其他几个分在A团和C团的9个人才知道有□□这么个人。
福婶很是热心,一到家就把腊月姐的地址给找了出来,那是一个皱皱巴巴的信封,上面东莞松岗某电子厂的字样。上官致远拿到手里如获至宝,可是转念一想腊月姐今年不是要回来吗?自己可是想年底就出去。
“你腊月姐已经回来了,她现在翅膀可是长硬了,就住在那男的家里。”果然不出上官致远所料,腊月姐回家过年了,福婶提起女儿孙腊月很是头疼。
孙中第的家其实就在孙有福家的后面,到孙中第家的时候,孙有义到地里干活去了。
“冬月让茶瓦上霜,千里情姐是孟姜,百日夫妻还未满,长城下面把命丧。
腊月让茶雪街行,英台读书杭州来,路上许配梁山伯,爹娘要给马秀才。长号改作短号打,三声两喊转过音。”有义叔正在地里锄小麦,嘴里唱着《落田响》中的《让茶》歌。
《落田响》是流传于富川县石牛、凤林、大底等南河一带的插田歌,阳辛镇很少有人会唱,孙有义也不知是怎么学会的。据说,《落田响》是鄂东南地区田歌中篇幅最长、价值颇高的民歌歌种,总共有十七支,分为早上、中午和下午三个劳动时间段唱,否则就犯忌。
上官致远只听清了这首民歌歌词中有“梁山伯”和“祝英台”等字眼,他想大概是有义叔想起养父上官里仁来了。有义叔身材瘦高,脸盘周正,很是适合扮演花旦,平日里在田间地头劳作,喜欢喊几声采茶戏,借以排遣乏闷。
“有义叔,太阳下山了,该回家了。”上官致远对着田间喊了起来。
知道上官致远是想去外面找孙中第后,有义叔只说了一句:“这个儿子我算是白养了,一年到头没看到他一分钱,从来不写一封信,到现在我都不知道他在哪里。”
“啊,他不是在深圳吗?”上官致远说。
“他在深圳,我也是听别人说的……致远,你是不知道,我这个中第不知是不是名字没起好,当初有文老哥就给他家老七起了个‘中榜’,可为什么给这小子就起了个‘中第’呢?”有义叔说到这里,一脸的悲怆。
“这‘中第’有什么不好?跟‘中榜’不是差不多的意思吗?”上官致远说。
“还差不多,我看就是‘种地’的意思。”孙有义说。
“啊……”上官致远不由是哑然失笑。
孙有义接下来告诉上官致远,孙中第之所以在长江上没跟舅舅跑船了,是因为他在船上和表妹搅到了一起,后来表妹有身孕了。
“怎么会这样?”上官致远记得孙中第写的信中,是提起过他有一个表妹,长得不是很漂亮。可能是在那种狭窄空间里,长期过那种水上漂流的生活,日久生情罢了。
“他表妹有了身孕这还不说,问题是她坚决要把孩子生下来,前不久他舅舅找到了这里,说非要把孙中第揍一顿。”孙有义说到这里,摇了摇头,“真是个孽子啊,现在把他舅舅害得想死的心都有了。你说一个姑娘家将来带着一个不清不白的孩子,那叫什么事啊。”
“有义叔,这事你别急,既然是有了孩子,将来他们结婚就是了。”上官致远说。
“我也是这样想的,这近亲不能结婚,但这也是没有办法了。他舅舅前一阵子去了深圳,说是他在一个派出所做联防队员,可他舅舅人还没到,他就辞职了。”孙有义又是一番怨艾,“你说这没考上大学也不说,坐了牢也不说,这不是祸害人吗?”
上官致远终究没有得到孙中第的具体地址,只是听说他跑到一个电子厂去当保安队长去了。
在东莞一家小旅社度过了春节最为难熬的几天,上官致远想着出去找工作,可有些工厂的大门紧闭,根本没到开工的时间。腊月姐应该要过来了吧,还有孟峰。这天,上官致远试着打通了孟峰的电话,电话那头居然传来孟峰的声音。
“孟峰,你从家乡过来了?”上官致远问。
“我压根儿就没有回家。”孟峰是在东莞过的年。
好不容易找到孟峰所在的电子厂,上官致远的心安定下来,由于门口都有保安,随便的进去是不可能的,于是他便在旁边的小店里先吃了碗广东常见的炒粉。
孟峰终于出现在厂门口,看到上官致远,虽没有那种他乡遇故知的欣喜,他还是直拍上官致远肩膀:老师当得怎么样啊?
南国的冬天不像内地,孟峰居然还是一身西装,只是里面穿有保暖内衣。他再也不是高中时代那个穿着破拖鞋的孟峰了,而是一个月工资近两千元的公司白领。
“走,致远,我们可得好好聊聊。”听说上官致远去年除夕就来了,孟峰大感意外。
孟峰和上官致远都是同龄人,后来都在县里上学,所以算得上是比较要好的朋友。而上官致远由于养父家里有许多的藏书,这对和上官致远一样有爱读书嗜好的孟峰是一个不小的吸引力。对于70年代出生的那一代农村青年来说,生活贫困物资匮乏不说,而精神生活也是十分的贫乏,一本书足以打开一扇窥望山外世界的窗户,给多梦而噪动的青春岁月带来无穷的欢娱和精神充实。
读小学五年级的时候,孟峰为了一本《三国演义》和别人打得头破血流,而书的主人是上官致远。后来上官致远就把孟峰带到自己的家中,看到那间阴暗而潮湿的房里破书架上满架的书,孟峰不由得惊呆了。
从那以后,孟峰有事没事都往上官致远的家里跑,像什么《解放军文艺》和《长江文艺》等他都去借来看。而上官致远早已把这些书看烂了,就连上官里仁老师的那套繁体的《东周列国故事新编》都囫囵吞枣地看了几遍。在物资匮乏的年代,精神生活几乎是空白的农村,能看这么些书,也算得是博览群书了。
电子厂管理非常严格,闲杂人等一律是不能进的,孟峰在吃完饭后说,“你自力更生吧……千万不要让联防队员给抓住,否则会被送到收容遣送站的。”
孟峰虽说在这里月资近两千元,但家乡来的人是来了一拨又一拨,有的一来就借钱;有的要他介绍工作。前不久他的一个远房亲戚因民师转正需要钱找他借,还有的朋友结婚找他借。后来孟峰都烦了,他没料到自己万苦千辛的到了这里竟是这样的不得安生。
俩人在闲聊的时候,孟峰无意中说了句,孙中第和孙腊月是一个厂。腊月姐虽然回家过年了,可是她的地址上官致远刚好已弄到手,于是上官致远决定去松岗找孙中第。
本来上官致远听了孟峰的话,老觉得他是在打发自己,但无意听到孙中第的消息,心里也有几分高兴。
“咱们先将就点吧,等以后你找到工作了,我们再好好的聚聚……”孟峰边吃边说。
“也只有这样了。”上官致远吃着面条说,他觉得孟峰的节俭仍然是没有改,只是孟峰比原来似乎成熟了不少,或许他南下受过很多的挫折吧。
果不其然,孟峰话匣子打开后便和上官致远说他在广东所经受过的磨难。
听了孟峰的忆苦思甜,上官致远觉得孟峰的确是不容易,并且心生几分敬佩。本来他想把孟岩身体不好的消息告诉孟峰,但终究张不开口。孟峰这份工作确实来之不易的,在广东刚站稳脚跟,这样想着上官致远欲言又止。
孟岩在阳辛镇一直有“孟才子”之称,特别是后来考上研究生后,一时声名大噪。
由于当过阳辛令,死后又葬于阳辛的孟嘉其时名满天下,所以“孟才子”成了当地人对聪明好学孩子的赞誉。
告别孟峰,上官致远连夜到了普思厂,很是不巧,这里的保安说孙中第刚刚辞职。听到这个消息,上官致远不由得脑袋“嗡”的一片空白。离开普思厂时,那位女保安说,路上小心点,联防队员在抓人的。她说话的语气和孟峰如出一辙。
普思厂太大了,上官致远费了好大的力气才走出来,出来后,他发现自己迷失了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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