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淮上明月共潮生(2)

“无妨!”陆挽猛地推开他,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不知是因为疼痛,还是因为方才那不受控制的保护举动。他(她)反手握住箭杆,运力一逼,竟硬生生将带倒钩的箭矢从血肉中逼出,鲜血瞬间染红了衣衫。他(她)点穴止血,动作快如闪电,仿佛受伤的不是自己。

这一幕,深深烙印在楚藏楠眼中。那决绝的姿态,那隐忍的闷哼,那推开他时指尖传来的冰冷与……一丝不易察觉的柔软?种种矛盾的感觉交织在一起,让他心中那模糊的影子越来越清晰。

战斗还在继续,但楚藏楠的心却乱了。他一边挥剑对敌,一边忍不住用眼角的余光去追寻那道青影。他(她)是谁?为何三番两次救他?为何……会给他如此熟悉又心悸的感觉?

击退这一波进攻的间隙,陆挽迅速退到城墙角落阴影处,处理肩头的伤口。剧烈的疼痛让他(她)额头渗出细密的冷汗,面具下的脸色苍白如纸。

他(她)知道自己刚才的举动有多么失控。那一瞬间,看到楚藏楠遇险,身体的本能快过了理智的算计。“苏挽”对楚藏楠那份朦胧而克制的情愫,在生死关头,竟险些冲垮了“陆挽”冰冷的外壳。

这很危险。

他(她)必须牢牢记住自己的身份和使命。他是陆挽,是权阉,是复仇者,是不该有软肋的怪物。楚藏楠是他棋盘上最重要的棋子,可以培养,可以利用,甚至可以……在某些时刻给予一丝真实的欣赏,但绝不能产生超越界限的情感。

他(她)深吸一口气,强行将那份不该有的悸动压回心底最深处,眼神重新变得冰冷而坚定。伤口处传来的疼痛,反而让他(她)更加清醒。

就在这时,秦知复(赵头领)借着战斗的空隙靠近,低声道:“干爹,援军信号已发出,最迟天明前可到。另外……我们截获了也宣传给这批‘流寇’头目的密令,除了格杀楚藏楠,他们还接到指令,要寻找……当年太子身边可能流落出宫的一件旧物,似乎是一块……半月形的凤纹玉佩。”

半月形凤纹玉佩!

陆挽瞳孔骤然收缩!也宣也在找这个?他怎么会知道?难道……当年太子之死,也宣并非唯一的知情者?或者说,那玉佩牵扯着更大的秘密?

他(她)下意识地抚向自己胸口,那半枚玉佩正贴身藏着。这是谨煜哥哥留给“苏挽”最后的念想,也是可能指向他真实身份的危险物证。

也宣寻找此物,是为了彻底毁灭证据,还是……另有所图?

局势,似乎变得更加复杂了。而楚藏楠那边,经过今夜并肩血战,以及自己那失控的相救,恐怕对他(她)身份的疑心会更重。

必须尽快处理好皖县的局面,返回京城。最终的较量,注定要在那座皇城之中展开。

他(她)抬眼望向城外依旧黑压压的敌群,目光冷冽。黎明前的黑暗,最为深沉。

黎明终究是来了。当第一缕天光刺破黑暗,映亮城头横七竖八的尸骸和凝固的暗红血迹时,也宣派来的“流寇”如同潮水般退去,消失在皖县外围的山林之中。守军伤亡惨重,筋疲力尽,但城池终究是守住了。

楚藏楠拄着剑,靠在残破的垛口喘息,浑身浴血,分不清哪些是自己的,哪些是敌人的。他目光急切地在人群中搜寻,终于在一处角落看到了那道青影。

他(她)正背对着众人,由秦知复(赵头领)低声汇报着什么,肩胛处的衣衫被撕裂,露出里面草草包扎、仍渗着血色的绷带,那单薄而挺直的背影在晨光中显得格外孤寂,又带着一种难以摧折的韧性。

楚藏楠心中一紧,迈步想要过去,却被秦知复一个眼神制止。秦知复微微摇头,示意他不要打扰。

就在这时,一名鹰司成员快步上来,递给秦知复一小截染血的、看似普通的竹管。秦知复检查后,脸色微变,转身呈给那道青影:“干……头儿,从匪首身上搜出的,是军中用以传递紧急密信的‘青蚨管’,看制式,并非淮安卫所有,而是……京畿大营的。”

京畿大营!也宣的手,竟然已经伸到了拱卫京师的精锐之中!

那道青影(陆挽)接过竹管,指尖摩挲着上面的血迹,沉默片刻,声音透过伪装,带着冰冷的杀意:“清理干净,痕迹指向九门提督。”

“是!”秦知复领命,立刻带人去布置。

这道命令,让一旁的楚藏楠心中再震。不仅是对也宣势力渗透之深的惊惧,更是对这位“神秘高手”身份与权力的重新评估。能如此轻描淡写地决定嫁祸一位从二品的九门提督,其地位绝非普通鹰司头领那么简单!他(她)究竟是谁?为何拥有如此大的权柄,却又甘愿隐在暗处,屡次救他?

陆挽似乎感受到了楚藏楠灼灼的目光,缓缓转过身。面具下的视线与楚藏楠撞个正着。经历了昨夜的血战与那舍身一挡,两人之间的气氛变得有些微妙。楚藏楠眼中是毫不掩饰的感激、探究与一丝他自己都未察觉的担忧;而陆挽眼中,则是惯有的冰冷下,一丝极力压抑的复杂。

“楚大人,”陆挽开口,声音依旧沙哑,“匪患已退,但危机未除。也宣绝不会善罢甘休。此地事宜已了,大人应尽快携证据返京,此地由我等善后。”

他(她)的话将楚藏楠从纷乱的思绪中拉回。是啊,当务之急是带着刘明堂的手札返回京城,扳倒也宣,揭开太子冤案!但……返京之路,必定步步杀机。

“此番多亏……壮士与诸位鼎力相助。”楚藏楠拱手,语气诚挚,“不知壮士可否与藏楠一同返京?也好……”

“不必。”陆挽打断他,语气斩钉截铁,“我等另有要务。返京之路,自有安排,大人不必担心。”他(她)顿了顿,似乎想说什么,最终却只是道,“京城再见时,望大人……一切小心。”

说完,他(她)不再停留,转身便走,青影很快消失在忙碌的人群中,仿佛从未出现过。

楚藏楠望着他(她)离去的方向,久久不语。手中似乎还残留着扶住他(她)时,那单薄身躯的触感,以及那推开他时,指尖传来的、转瞬即逝的冰冷与柔软。

京城再见……

这四个字,在他心中掀起了巨大的波澜。

远离城头的喧嚣,在一处临时征用的僻静民宅内,陆挽褪下了染血的伪装。肩头的伤口已被重新上药包扎,剧痛一阵阵传来,但他眉头都未曾皱一下。比起身体上的伤痛,心中的波澜更难平息。

铜镜中,映出一张苍白清俊,却毫无女性柔媚之气的“男子”面容。长期的伪装、药物的压制,早已让“苏挽”的痕迹模糊不清。只有他自己知道,这冰冷外壳下,藏着怎样一颗支离破碎、却又被仇恨与执念强行粘合的心。

楚藏楠那探究的、带着担忧的眼神,如同投入死水的石子,让他感到前所未有的烦躁与……一丝隐秘的恐慌。他不能允许任何意外打乱他的计划,尤其是源于自身情感的意外。

“干爹,一切已安排妥当。楚藏楠明日即可启程,我们会安排三路疑兵,混淆视听,确保他安全抵达京城。”秦知复的声音在门外响起。

“嗯。”陆挽收敛心神,声音恢复一贯的冰冷,“也宣那边,继续施压。把京畿大营参与此事的‘证据’,‘不小心’漏给陛下身边的暗卫知道。”

“是。”秦知复应下,又道,“还有……镜湖先生那边传来消息,他……近来咳血愈发频繁,恐……”

陆挽(苏挽)身体猛地一颤,袖中的手骤然握紧,指甲深深陷入掌心。父亲……他以为早已逝去的至亲,如今却拖着残躯,在暗处默默注视着他,等待着最终的时刻。那份压抑了十余年的思念与愧疚,如同毒蛇般噬咬着他的心。

“……知道了。”他声音低沉,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沙哑,“保护好他。在我……需要之前,不能有任何闪失。”

“属下明白。”

秦知复退下后,屋内重归寂静。陆挽走到窗边,望着皖县渐渐恢复生机的街道,眼神却仿佛穿透了时空,看到了那座幽深的皇宫,看到了也宣那张权欲熏心的脸,也看到了……楚藏楠未来将要面对的、更加凶险的狂风暴雨。

他将半枚凤纹玉佩紧紧攥在手中,冰冷的玉石硌得生疼。

“快了……所有的一切,都快了……”他低声自语,如同宣誓,又如同诅咒。

楚藏楠的队伍在次日清晨悄然离开了皖县。与他同行的,除了少数几名鹰司精锐伪装成的护卫,还有那份关乎无数人性命的刘明堂手札,以及……怀中一枚被悄悄塞入行囊的、陌生的伤药瓷瓶。瓶身素雅,没有任何标识,却带着一丝极淡的、清冽的冷香,与他记忆中那神秘高手身上的气息,隐隐吻合。

他握着瓷瓶,回头望向那座在晨雾中渐行渐远的城池,心中充满了复杂的情绪。赈灾的成功,真相的触手可及,以及那道萦绕心头的青影……

而在他看不见的远方,乾安城内,也宣府邸。

“废物!一群废物!”也宣暴怒地将名贵的瓷器砸在地上,碎片四溅。“那么多人都杀不了一个楚藏楠!还让他拿到了东西!”

一名心腹幕僚战战兢兢地道:“太尉息怒……是东厂的人插手,还有……那股神秘势力,武功路数极为诡异,我们的人损失惨重……”

“东厂!陆挽!”也宣眼中射出怨毒的光芒,“好!很好!既然你非要护着那小子,与本太尉作对,那就别怪我心狠手辣!”他深吸一口气,压下怒火,脸上露出一抹阴狠的笑容,“他不是要查太子旧案吗?本太尉就帮他查!把当年那些陈年旧账,都翻出来!看看最后,淹死的会是谁!”

他转向幕僚,压低声音:“去,把‘那位’请来。是时候,该他出场了。”

幕僚身体一颤,眼中闪过一丝恐惧,连忙躬身:“是……太尉。”

一场更大的风暴,正在乾安城上空,悄然凝聚。而楚藏楠的返京之路,以及他与陆挽之间那剪不断理还乱的关系,都将在这场风暴中,迎来前所未有的考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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