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回帐篷!抬!”汉子们忙做一团,泥泞的耕地随着雨势愈发难走,只来得及扶着轻伤员撤回营区,再过一会沉重的战甲会陷进雨后泥泞的耕田里,可没了这套战甲,没人能把兄弟们的尸体背回来。
暴雨倾盆,四盏昏黄的挂灯守在被牢牢困死在田埂中的陈副队长和他残余的部下身边。
唯有一盏明亮似星辰的孤灯游走在田野间,雨水冲垮了她的兜帽,空闲的两只机械手交叉举在头顶,却挡不住一丝雨水。
乌黑的长发紧贴着肌肤,长靴溅起泥水,拍在斗篷上,洁白的胶质手套保护着在雨水中拆卸甲片的双手,细长的手指探进漆黑的甲舱中,小巧的手掌留不住血水,被凶猛的雨水冲走,一管管装满鲜血的封管内胆挂在韩纤悸腰间,透明的雨滴在玻璃管壁上被映的暗红,滴落,又变成透明的模样。
不知过了多久。
刺目的亮光突如其来,打在韩纤悸身上,鲜血在顺着战甲的缝隙渗出,雨水灌进甲舱,无情的冲刷着破碎的肢体,漂浮的碎肉被涟漪和雨滴打的起起伏伏,雨水流过脸颊,砸在坚实的甲片上。沉重的脚步踏过来,伞挡住了头顶的雨。
“谢谢。”清冷的声音压抑,强压着镇定。
“孙老怎么样了?”柳正文沉默的看着眼前的一切,没来由的抑郁在沉闷的雨夜让人窒息,明亮的车灯将泥土里慢慢陷着的几十具尸体照的清清楚楚。
韩纤悸抬头和柳正文那透着血丝的双目对视,庞杂的悲伤从平静的双眼中险些击垮了柳正文的内心,小巧的面庞紧绷着,没有一丝情感,和雨夜一般,沉默、寂静,能将人不愿表达的情感深深掩埋。
“很快就能醒,只是需要好好静养。”韩纤悸逐渐适应了眼前的光亮,不远处的车牌清晰可见,那数字显然不是随机抽取的,“你来寻人?你身份不一般吧,可认识北方舰队的柳将军?”
“认识。”柳正文等着她的疑问,也不由得多了许多兴趣。
韩纤悸挪开视线,嘴角惨淡的笑容带着一丝戏谑,冰冷的双手上散发着淡淡的血腥的味道,“既如此,烦请帮我问一问这位柳将军,此间事已了,柳总督也平安无事,我们的命,用作挡箭牌,还算趁手吗?”
赶来的哨兵警惕的看着柳正文,大雨被风带着倾斜着倾进伞下,韩纤悸摘下湿透的兜帽,机械手接下哨兵带来雨伞,自顾自回到雨幕中,只给柳正文留下道背影,“先生,还是先顾及自己吧。”
“你认识我们家大公子?”柳正文忙跟上去,隔着雨幕朗声追问。
“且先看他,认不认识。”
“先生,请。”两人收了伞,**的钻进帐篷,司烟正坐在孙劲松床边,拿着孙劲松的勋章册一枚一枚的擦拭。
视线逐渐模糊,死去的和活着的叠到一起,血和铁,雨和泪,怒吼与哀嚎,杀声与惨叫,两具尸体叠在一起,躺在燃着烈火的血泊中,满是弹孔的列车在躺着几十具铁棺材的田野中穿过,大雨之下数不清的建筑在燃烧,不见底的深渊渐行渐远,却越来越大,吞噬田野,将破碎的天空埋葬。
长刀劈开蔓延的烟雾,溅出些许草汁,高大和纤细的身影交错,熊熊燃烧的建筑挂着破碎的幕墙,闪烁的红旗被成片的坏点割裂,云彩被落日映的血红,雷光闪过,一切都黑乎乎的,谁也找不见。
“公子,柳小姐不在吗?”清冷的声音把司烟拉回现实,恍惚间司烟把勋章放下,抬眼就是柳正文落汤鸡一样的狼狈模样。
“韩医生,”司烟回过神,在帐中看了看没找到柳挽溪,“柳公子来的快,可惜,若是能再早些,或许就不用这么狼狈了。”
“你放心,北方集团那边,会有一个说法。”柳正文说的信誓旦旦,可转头看到韩纤悸,不由得生出几份心虚,“我更会给孙老一个交代。”
司烟看得出来他的莫名其妙,却不好发问,“肆武兄,驻卫军为什么来的这么慢,又为什么要把我们引向这里?”
“我也是被逼无奈,这个方向唯一信得过的人,也就只有孙老了。”柳正文摇摇头,自觉理亏,只能不住解释,“你我两家关系明暗更迭中从未真的断绝,只是疏密有时,孙老作为西南抗联在北方七星少有的地面势力,我们也一直保持着假围剿真合作的关系,此间各有损伤,却也不动筋骨,直到十年前……”
“孙劲松,我不管你怎么想,我已经悄悄收拢了大半的军权,我很快就能掌控大局,到时候,改旗易帜,反了方千秋!”
“然后呢,自己做军阀吗!”头发斑白的孙劲松轻蔑的瞥着柳风,“我听不得你那套狗屁理论,要不是你,江满烃完全走得脱,他的重攻舰队,我这个建设兵团的团长不懂,你这个舰队司令总是明白的,你觉得,就一个你,能拦得住江满烃?就算你带了三个大型舰队,就方千秋手下那堆垃圾,江满烃拼掉半个重攻舰队,你!什么都没了!”
“江满烃都能信我,你为什么……”
“江满烃信了你,因为他不知道你的军权哪来的,你用了多少同志的鲜血才换来了权力,你要青史留名做英雄,可你是个好汉吗!”孙劲松抓起柳风送来的酒,狠狠摔了出去,溅起的酒水打湿了柳风的裤腿,断开的瓶颈插进土里,“你是怎么一步步从支舰队指挥官爬到方千秋眼前的,你自己心里清楚,我更不是聋子瞎子!”
“我今天来本不是为了跟你吵架的。”柳风微愣,怔怔的坐到孙劲松对面的椅子上,抓起桌上幸存的一瓶酒,死死护在怀中,“谁都能不理解我,老兄弟,你总是要理解我的,能不杀的我不杀,能不抓的我不抓,能救的我要救。为大局牺牲是我能左右的吗?你我于大局而言,无足轻重,我只能混在其中,以求救人救难之机!我已是方千秋的眼中钉,肉中刺,我更是悬在他头上的利剑!如今,我已是能左右大局的人,老兄弟,你可敢摸着良心想一想,我的立场,它有过变化吗!”
柳风红着眼眶,攥在酒身上的手起了青筋,“我不是拿这酒来求你办事的,这酒本是我自己藏着的,我那些工资大多都扔在军队里,这一次能拿出这三四瓶,全是我勒着裤腰带,硬生生节省下的,你怎么打骂我另算,怎能作践起我割给你的肉来。”
“方千秋要你开荒去,我哪里能帮上什么忙。”孙劲松仍是憋着委屈的,话头却明暗里软了下来。
“除了方千秋,没有人真的希望我死在未探索星域里,整个北方舰队若是被他吸收了去,大家都不好过。这半个月我跑了很多个地方,借了很多东西,但是经验丰富的导航和建设指挥,我是真切的没了办法,只能来求你了。”
“我的导航已经很多年没上船了,如果你需要政委,我这里多的是。”
“老哥,别再挖苦我了。柳正文让我去开荒,一来一回少说两年光景,我这么多年的谋划,近在眼前,就算你信不过我,总不能叫方千秋将我分割吞食,消化干净吧。”柳风的语气近乎哀求。
孙劲松沉默片刻,终于是松了口,“你准备妥当之后,我会帮你。不过,你应该庆幸,我手下最精锐的导航还活着。”
“每次我可都是……”
“你放水,我感激你,但是,同志们的债,就算我能放下,那血印子也是嵌在每个人心尖尖上的。”
太空电梯离地面越来越远,气氛却是从未改变的沉重,柳风犹豫着还是开了口,“韩导,我没跟孙大哥说实话。这一次,我手底下的舰队,是方千秋手底下的人精心调配过的,没有一支我的嫡系。”
韩广信像是早就做足了心理准备,“柳将军有什么要说的,但说无妨。”
“你我都知道为什么他们能反的,又为什么没能武装统一。北方舰队一直驻扎在南方边境的所谓北方七星,前段时间,我收到了一份报告,在西南未探索的星域中,我们检测到了和异族跃迁传送相同的空间波动。”
“你想把这支舰队带到……”
“对,如此能断绝后患,也能削弱方千秋在北方舰队的影响。”
“将军就没想过,方千秋的人中途反水?”
柳风远远瞧着愈发渺小的地面,心里的担忧纷杂万千,“尽人事,听天命,我和方千秋,谁又不是在绞尽脑汁的算计。我会安排一艘穿梭舰,足够你和孩子用一两年的时间,回到北方七星。”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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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2章 第二节:相顾不识,雨下前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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