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6章 恶人

是飞花盟的人,又与她娘亲相识,修为高超,姓沈。

这样的人,能有几个。

不知是不是染布的汁液流进了嘴里,楼镜只觉得口内苦涩非常,“你说过再次见面,就告诉我你是谁。”

那怪人点点头,“是。”

楼镜一瞬不瞬的注视着那怪人,问道:“你是……沈仲吟?”

那怪人面露微笑,“是。”

楼镜抿住了嘴唇。

燕子楼三大杀手,活阎罗,九尾狐狸,毕方鸟。一位楼主,两位管事。

毕方鸟,沈仲吟。

丹炎掌法独步天下,他盯上的目标从未失手。

前两次见沈仲吟时,都在夜里,直到这时,楼镜才算看清他的面容。

沈仲吟一身湖色绸袍,木簪束发,眉宇轩昂,十分倜傥,脸颊上有两道泪沟,使得人有沧桑之态。

要说这沈仲吟是使得她受人轻侮的一切源起,她心中格外痛恨他,但她又明白,自己受人辱骂,该怪罪的还是那些轻贱她出身,骂她的人。

她害怕面对他。她娘和沈仲吟有染——这样的谣言听得多了,也容易影响她的判断,她也曾怀疑过自己的出身,只是因为楼玄之态度坚定,那怀疑才被压到了心底的角落里去,可终究这个念头,还是会不时的冒出来。

楼镜又忍不住瞧了他两眼。

沈仲吟一提酒坛,酒坛相碰,叮当有声,“喝两杯,故人相见,当浮一大白。”

楼镜不希望谣言就是真相,所以害怕沈仲吟,不知该如何面对他。

她先前有些微预感这人是谁,但那只是很细小的一种感觉,所以能承受,但当它成真时,她颇有些仓皇失措,“修剑忌口,不会饮酒。”

沈仲吟嗤声,“屁话,江湖儿女岂能不会饮酒,你们乾元宗,尽教一些狗屁道理!”

沈仲吟我行我素,也不待楼镜首肯,自顾自的往外就走。先前他以为跟着他的是曹柳山庄的人,这才将楼镜引到此处,既知道是误会一场,回去的时候也就不绕弯子,径直往酒楼去了。

楼镜心内天人交战,最终还是查清杀害曹如旭的真凶这个念头占了上风,等她回酒楼时,发现沈仲吟已在凉亭里独酌,对坐满了一碗酒,显然是留给她的。

她犹豫片刻,坐了过去,她心中很想弄清他和娘亲的事,又害怕听到的他们的事。

万千心绪,烦扰得很。

楼镜将酒碗端起一饮而尽,心随着入喉的火一起沉了下去,她冷静下来。

不如趁着当下这个机会,从沈仲吟套出些话来,看看他对于曹如旭的死因有多少了解。

楼镜原以为这套话要费些心思,不想沈仲吟说得畅快,甚至不需要等他喝醉了再引导。

原来,沈仲吟和龙仇有两分交情,所以在收到了消息后,前往许州城,要接应龙仇遗孀。

沈仲吟说他是一人前去,楼镜不大相信。

那段时候正是忠武堂大婚,武林豪杰群集,纵使沈仲吟修为高强,也难单枪匹马护一个有身孕的妇人出许州城,这一点沈仲吟自己应当清楚,既然清楚,便不会毫无准备。

楼镜觉得他这准备,必然就是另有飞花盟的人在城中帮衬。

而若是那时还另有飞花盟的人在,是否那夜里来赶到荒园的就是帮衬沈仲吟的人,是那人正好遇见醒来的曹如旭,结果了曹如旭的性命。

楼镜细问的时候,沈仲吟望着她,笑而不语。

原来这人也不是知无不言。

“我去看过,曹如旭那小子身上致命伤在胸口。”沈仲吟在自己心口划了一下,“一剑毙命,除了肩头的剑伤和胸口被拍打了一掌的瘀伤……”

楼镜说道:“那两处是我打的。曹如旭身上的剑伤我也见到过,前小后大,是被人背刺。”

沈仲吟眉毛一挑,瞟了一眼楼镜,手指轻叩桌面,“背后受袭,无外乎两种情况,一是不敌,二是遭人暗算,若是不敌,可能就太多了,而这受人暗算,无非是被人埋伏偷袭,凶手与曹如旭有什么恩怨情仇,专冲他曹如旭来的,使这种手段,除了不便露面,就是功夫斗不过他。”

楼镜有朦胧的思绪,不如沈仲吟这样条理清晰,沈仲吟将事情始末一捋,她脑海里顿时有一片灵光闪过。

沈仲吟见她皱眉苦思,忽而冷笑,“这人死便死了,不值一提,犯不着为他的死,如此费心。”

楼镜还以冷笑,“不值一提,你不也费心到曹柳山庄来,给曹如旭尸身补上一掌。”

或许是见沈仲吟留手没杀她,壮了她的胆,又或许是和这人相处舒服,竟忘了这是个嗜血魔头,也不怕自己言词激怒了他,招来杀身之祸。

沈仲吟朗笑,“我来补上一掌,是为了心中快活,你费尽心思,暗中挖墓开棺,又是为了什么。”

楼镜被他切中心结,眼帘垂了下去,神色黯然。

因为她受人污蔑,替别人背了罪,因这一条人命将她从对变成了错,受尽责备,心有不甘。

沈仲吟说道:“人不是你杀的,何须看他人脸色,罪责你的,不过是些眼不净,心不明的愚夫,这种人的看法,更不需放在眼里。”

沈仲吟的话,是楼镜未曾触及过的一种态度,她这人要强的表态下,是深沉的自卑,所以在乎别人的看法,甚至受到影响,她不曾活得洒脱,所以在听到沈仲吟说这些时,心里极羡慕他这般自在的心境。

楼镜沉声道:“即使我不在乎,但若不证明自己清白,也总会累及宗门。”

“宗门?”沈仲吟脸色忽然阴沉下来,“乾元宗那班老匹夫,懦弱无能,愚昧不堪,累及便累及罢。”

楼镜听得他辱及师长,脸色也沉了下去,还不待她反唇相讥,沈仲吟忽然一改脸色,对着她道:“那乾元剑法,有什么好学的,镜儿,你该跟我学掌法。”

楼镜脸色极差,冷淡撇过头去,“不得师长允准,不敢拜师。”

沈仲吟一摆衣袖,“你当我是那等俗物,不拜师便不拜师罢,我只将本事传你。”

他依旧不需楼镜点头,自己跳到庭中,运起掌来。

沈仲吟只是略施一小段,却尽显了掌法精妙,游龙之势,无可匹敌。楼镜即便先前不悦他贬低师长,不觉之中,也看得入迷,心生赞叹。

但楼镜依然不愿意学,乾元剑法,已经够她专研一生,而且这沈仲吟是何人,他是飞花盟燕子楼的杀手,她怎会向他学武。

然而沈仲吟不管她喜恶,好像拿定了主意,便要将它做完,他甚至将内功心法也传了她。

楼镜虽不刻意去记,但沈仲吟总说,脑海里也会不自觉的留下印象,楼镜问道:“你就不怕我学了你的掌法内功,找到了克制你的法子,将你弱点说出去,带着武林正道围剿你。”

沈仲吟笑道:“你不会。”

楼镜被他看得透透的,顿感意兴索然。

她确实不会,并非是不会围剿追杀他,而是不会将他内功心法说出去。他好心将功法传她,她反而利用这功法去害他,即便这沈仲吟是个恶人,她也做不来这种事。

沈仲吟在酒楼里住了三天,楼镜便监视了三天。期间交谈,若不涉及宗门,竟聊得投机。

楼镜与沈仲吟相处时,总很放松,或许是因这人是个不受羁缚,恣睢放纵的人,没有那许多世俗规矩。

甚至于楼镜和他相处时,有几分欢欣。

即便她没有一点要上手修习的意思,沈仲吟也会教她掌法,每日都演练给她看,甚至点评她资质修为,大体还是夸她难得。

旁人赞她的不少,但她也只是听听,一句‘资质难得,少年天才’谁都会说,放在小有些成就的少年人身上都合适,即使说者真心,也很难让人产生认同感。

沈仲吟不同,他是切实分析利弊,不贬责,不虚夸,句句说在她心里,等到最后落尾一句‘君是美玉,琢可成才’稍微赞美的话,便成了极大的激励,将她的心往上推了推。

她很欢喜。

等到第四日的时候,信阳城里进了曹柳山庄的人,似来追查沈仲吟踪迹的。沈仲吟这才离开了酒楼,楼镜要监视他行踪,跟着他一起走了。

只因她和沈仲吟面对了面,是以不像最开始那样在暗中跟随。

出了信阳城有四十来里路,天色将黑了,幸而前方不远便有一处客栈,叫两人免于野外露宿。

两人将到客栈时,远处传来一阵马蹄乱响声,一行人策马而来。

为首的汉子一身短打,肌肉虬结,须发戟张,声如牛吼,“今夜便不要歇了,只怕晚了。”

另一人叹道:“南冶派掌门开炉,咱们也只能抢个先罢了。”

楼镜不禁侧耳,南冶派,她是熟悉的。

南冶是中原边境一处铸剑门派,锤炼兵刃之术天下闻名,南冶刀剑出佳品,世人皆知,她被断的雪魄便是由南冶派弟子冶炼。

南冶兵刃多出于门派弟子之手,南冶掌门练剑,称为开炉,历代掌门开炉,屈指可数,甚至有一生不曾炼出一剑的,但若开炉剑成,必是神兵利器。

乾元宗宗主佩剑解厄,便是南冶祖师爷所铸神兵,削铁如泥,极富灵气。

无怪这些人焦急赶路,南冶掌门开炉是大事,只怕有不少武林人士前往,请求掌门铸剑。掌门兵器只铸一把,晚去一分,便少一分机会。

马队越过他们身旁,扬起一片尘土,那为首的汉子语气轻浮,“南冶派掌门上次开炉都是二十多年前的事了,铸了一把春水,给个不争气的娘们糟蹋了……”

那声音远远地离去。

楼镜原是往客栈里走,忽觉得身边一阵风起,沈仲吟冲了出去,快如掣电,提气轻身,施展轻功,竟追上了那队快马。

只听得远处马声嘶鸣,一匹骏马扬蹄摔倒,紧接着便是人的惨嚎之声。

楼镜赶过去的时候,只见地上马匹抽搐,眼珠暴突,马匹身下压着一具尸体,头颅破碎,脑浆四溅,白的红的混成一滩。

从那身形装扮,能辨认出是为首那汉子。

楼镜道:“你为何杀他?”

不过是个过路人,哪里惹着了他。

沈仲吟抬起头来,手指抹去脸颊上被溅到的鲜血,目光冰凉,“想杀,便杀了。”

楼镜吸了一口凉气,恍然记起,眼前这个人本就是个杀人不眨眼的魔头。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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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6章 恶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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