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章 chap7

江汜还沉浸在回忆之中,她步伐雀跃,带着一点她自己都不清楚的愉悦。

她想,等此次师尊出关,她要向师尊坦白离火印记古怪的事,请问师尊是否知晓她的离火印记为何此古怪。

她想,她还是不喜欢谎言,也不想维持一个可以成真的谎言。

长恨天没有真实,也没有真相。里面也没有人,它们都披着人的皮,伪装自己作为人的身份。

长恨天是一个巨大的谎言,江汜不喜欢那里,也不想做长恨天里一样的人。

“师……师姐?”

江汜走入假山林的传送阵,而阵中已经有人了。她抬眸看见一个额角缠着绷带的清瘦少年,灰败无色的左眼在夜幕下格外的明显。

乍一看,还有些吓人。

但江汜并不觉得吓人,初见之时,她就觉得杜坰无法视物的左眼,带着一种脆弱的、难以言说的漂亮。

灰白的瞳孔里,仿佛有精密的线缠绕着。它们相互纠缠,于是成了一只无法视物的灰白眼仁。

“你怎么又受伤了。”江汜迈步朝着少年而去,焰翎峰上橙红、翠绿的林木随着夜色倒映在她的眼眸里,平添了一抹柔和。

少年借着月色看清江汜的模样,唇边的笑意更深,微微耷拉着的、总是透着怯意的眉也扬了起来,沉寂如静湖的眼睛格外明显的亮起,仿佛在他的琉璃清澈的右眼里下了一场春雨。

他又唤了一声,声音清朗,澈如露水:“师姐!”

江汜站在他身前,曲起手指,在他受伤的额角轻点,“有离火就不怕被欺负了。”

轻微的疼痛从额角传来,但杜坰却只是轻轻眨了一下眼,没有躲开江汜的触碰,清澈的眼眸就这样直勾勾的望着她。

朱雀外门仅有一个药堂,外门弟子大多天赋不佳,处于问灵期。问灵修士,仅有亲和与自己灵根相同灵力的能力,能用的简单术法并不多。

而医修之法,是九宗修炼之法中,起步最难的。

朱雀外门药堂,境界最高也不过渡舟九境。倒是会些疗愈之法,但……

江汜想到初次碰杜坰之时,瘦骨嶙峋的少年正被人逼着去做落霞峰的清扫落叶。落霞峰有一片连绵不绝的枫树林,四季落叶。

那是外门弟子都讨厌的一项日常任务,无法偷懒,总是要扫上一整天,纷乱的落叶才会放过他们。

江汜却不讨厌这项任务,进入七宿峰后,她也常常来此。于是撞见了被人推搡而来的杜坰。

少年脸色苍白,身形消瘦,咳得肝肠断裂,仿佛刚生了一场大病。外门弟子的服饰穿在他的身上松松垮垮,一半是被拽掉的,一半是他太过瘦弱,撑不起衣服。

江汜并不在乎同门之间的争吵,她轻扫落叶打算换一个清净些的角落。但偏偏就是那么不巧,她察觉一股灵力躁动,还未来得及挪开位置……

几乎一脸血的少年被简单的灵力术法轻而易举的挑飞,撞在她的脚下。

江汜略微迟疑的低头,却没有看到少年脸上挣扎不堪、或是恼怒亦或是疼痛皱眉的表情。

少年脸上尽是血污,散漫的落叶也粘连在他的脸上,唯有那双苍白的左眼,没有沾染丝毫的脏污。

他睁着那只干净苍白的左眼,宁静地望着天空,仿佛被一脚踹飞的时候,也只是这样平静的看着。

但他此时的视野被忽然出现的冷然面容占据,对方深如无月夜的黑瞳静静的打量着他。

杜坰不知想到什么,轻轻上扬了几分落血的唇角。

江汜身形果断的同他拉开距离,心里莫名:笑什么?

但大约是她在杜坰身旁停留的时间稍显那么不正常,江汜不过刚往后挪了一步,那群对杜坰出手的弟子一句话不说,也对着她一起出手。

江汜自然没什么怕的,若是她还在外门,还需隐藏自己的离火问题,当然不敢随意动手。而且此时,只是几个问灵八境的弟子,江汜甚至无须动手,只是令额间离火印记显现,手握扫帚,往前踏出一步,周身燃起朱红的灵力,将杜坰也圈在其中。

“离字,护。”

多方灵力朝着江汜冲撞而来,不痛不痒的砸在朱红的离火罩上,只稍稍吹撩起少女耳侧的碎发。

仰躺在地上的杜坰,睁开那只受伤但能视物的右眼,琉璃染血的眸子里只有江汜一人的身影。

“好……”

“好漂亮的离火。”少年静谧的苍白的瞳孔里,闪烁着金红夺目的火焰,以及被火焰包裹,枫叶缠绕的如松竹挺立的少女身形。

灼热的风声中,江汜没有错过杜坰的声音,以及那双艳羡的眼睛。

真奇怪,那双盲了的灰白瞳孔里本不该有任何的神采,也不该读出任何的情感来。但——江汜偏偏觉得那只看不见的眼睛里,火焰燃得更烈,少年隐匿的心思也看得愈发的,清晰。

闹事的人什么时候离去的,江汜都已记不太清了,她只记得手握扫帚,盯着地上的杜坰瞧了许久。

直到管教长老路过,以为她在欺负人,一声厉呵才叫她回了神。

杜坰依旧望着她,那双刚才还馥郁情感的眼睛又沉寂了下去,一动不动,像个呆子。

但他还是撑着身子坐起来,对着急哄哄而来的管教长老扬起一个笑容:“是师姐帮了我。”

管教长老看清杜坰的脸,方才那副义愤填膺的眼神,一瞬就变了,变得古怪的平和。

“杜坰啊,去药堂拿了药,就赶紧回来清扫落叶吧。”

说着一转眼他又看见江汜内门弟子的衣饰,连忙从江汜手中夺过扫帚,扔到杜坰的身上,气恼地对着杜坰说:“你怎么回事?!你怎么能让内门师姐替你清扫?”

杜坰没有拒绝,江汜甚至没有从他那张对着长老笑着的脸上看出其他的情绪波动。

管教长老对着江汜问候几声,又随意说了些与杜坰有关的事。这个在他眼前刚被同门欺凌过的少年,在管教长老的口中,却是个四处惹事的纨绔。

江汜漫不经心的听着,垂眸朝满脸污血、伤口还未得到处理,面气虚弱的杜坰看去。

他能惹事?江汜不信,杜坰这一身弱不禁风的身骨,怕是还没跃上墙头,就已经崴了脚。

但少年不言不语,不驳不辩,只是微微弯着眼尾,唇角轻轻上扬,无知无觉的笑着。

江汜感觉有些心烦,转身离去。后来几次遇见杜坰,他都挂着一身的伤。旧伤未愈,新伤就添。她也渐渐听到关于杜坰的事情——灵根残缺,任何术法都无法修习的破烂天赋,而离火更是天方夜谭。

但在他的脸上却从未看到过丝毫的埋怨与痛苦,他看见江汜也总是扬起一个澈如露水的笑意,轻唤一声:“师姐。”

江汜总是毫不在意的别开眼去,直到一次宗门大比,她拂着离火微燎的袖口,从台上走下,拐入一个狭角。

又碰上了杜坰。他的身上依旧是未愈的伤口,但他此时却没有注意到江汜,目光仍旧死死地盯着比试台。

盯着比试台上还未完全消散的离火。

江汜又听到那句:“好漂亮的离火。”

以及少年眼中,无法忽略的艳羡。

江汜还没来得及理清心中那丝波动的情绪,就已经将凝虚袋中,她用过多年的木剑扔了出去。

少年被砸了头,眼中一片茫然,整个人往前摔了一下,手忙脚乱地接住了江汜扔来的木剑。

“师姐?”

江汜反应过来自己的动作,不免皱了眉,语气也凶狠着带上了情绪:“没有离火,就自己炼。”

她说完转身就走,却还是听见少年轻快的嗓音:“师姐!”

“谢谢。”

江汜眉梢间溢出点点笑意,但她却并不明白为何开心。

不过……江汜后来遇见杜坰,却见他似乎依旧没能炼出离火,身上的伤也一如往常。他似乎并没有去药堂拿过药,或者他拿不到。

*

江汜想到这些年里,每一次碰见杜坰的时候。他身上总是有伤,药堂似乎不对他开放使用,除了一些普通的伤药,他甚至得不到药堂医修的治疗。

江汜也怀疑过,杜坰是不是在外门做了什么人神共愤的事情。但她查来查去,却什么都没查到。

只是几乎所有人都在说——杜坰啊,反正什么麻烦事都可以交给他,他不会拒绝啊,总是笑着。

总是笑着,所以让人误会,他什么都愿意做?

江汜手指落下,静静地盯着杜坰看了好一会儿,杜坰垂弯着眼眸,嘴角挂着笑意,眸光轻轻的望着她。

“你去哪?”江汜别开眼,有些不想面对杜坰含笑的眼眸。

杜坰:“还没想好,师姐去哪?”

江汜:“……回七宿峰。”

杜坰眼神里有一瞬的失落,但他的嘴角的笑意却没落下:“啊,那我没办法去了。”

江汜还没说什么,杜坰就自觉的往旁边挪了一小步,笑着冲她挥手:“师姐先走吧。”

江汜:“……”

她迈步朝着杜坰靠近,拽过他垂落身侧的左手,一点灵力探入,就忍不住皱了眉。

杂乱无序的灵力在杜坰的体内游荡着,而她也没有感觉到丝毫的离火灼息。

她看向杜坰,少年依旧是那副不卑不亢,眼眸带笑的模样。

“师姐,我有很认真的炼离火。”杜坰稍抬眼眸,静静的望着江汜,“大概是我灵根太过残缺,所以总是练不好。”

“但是,我一定会有离火的。”杜坰又笑起来,“我喜欢师姐的离火,很漂亮。”

江汜沉默的松开他的手,但凡查看过他灵根的人都会知晓,他的灵根有人为的痕迹。只是,杜坰从未提起,他仿佛认为,他的灵根天生如此。

“我不会疗愈之法,只有一些丹药给你。”江汜从凝虚袋中取出丹药,不小心摸出一朵凝悠花,想了想也一并塞给了杜坰。

她重新站回阵中,以灵力催动传送阵,她想说些什么,但望着杜坰的眼睛,又什么都没说。

一点金光闪烁,江汜已到了七宿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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