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事实证明,她近三年的努力打了水漂。
三年时光付诸东流,她从一开始,就一意孤行地在走上一条注定无功而返的路。
她想回头,想重新选一条路继续闷头往前走,就像一朵花枯萎了就去摘一朵新的。
可她不知道自己还能不能坚持下来。
汀厝在一早就预料到了她的失败,可他知道,他不能阻止江浸月的尝试。
那时他问江浸月,“小满,瓷瓶已经碎了,再去追究它摔碎的原因,还有意义吗?”
他问江浸月,也问他自己。
被迫为祈愿楼当苦力,使得汀厝得到了旁人不可企及的、不朽的、能够无限重来的生命。
可汀厝还是不甘心,他想找回失去的记忆,想问问触不可及的神明,为什么他不能遗忘痛苦,还没有扭转乾坤的能力。
几近永生的生命让汀厝感到厌倦。
他认为,离开和死亡能够赋予生命意义。
而他被夺去了这项权利。
八百年的时光,并没有让汀厝得出“追究瓷瓶摔碎的原因是否有意义”这个问题的结论。
江浸月也没有。
江浸月从出生起就拥有无限被爱的资本,有缺陷的羽翼能丰满,依赖着爱意的浇灌。
可独特的生长方式,让她同样擅长单打独斗。
她擅长,并不意味着喜欢。
时间不会说谎。
欢声笑语的庭院无人踏足,落英缤纷的老树无人眷顾。
不能放声呼喊的长夜,不能疾驰对抗疾风。
被抽了筋骨的翅膀,四散飘零的羽毛。
逐渐模糊的记忆谴责着江浸月,一点点击碎她强装坚强的面具。
他们那么爱你,而你……要选择背叛他们吗?
寒风唤醒江浸月快要崩盘的神智。
冬日的风很冷,无论无何,它都和温柔沾不上边。
沾着寒气但无尽温柔,这样自相矛盾的特质只会出现在一个人身上。
柔风滴水不漏地裹住江浸月单薄的身躯。
她好像落入了江妩的怀抱。
母亲抱着女儿轻轻晃。
“希望你做一只自由的鸟儿,我最最亲爱的阿依那桀,千万不要被束缚。必要的时候,你可以放弃任何人、任何事,包括我。你只需要记得一件事,无论你的选择如何,阿爹和阿娘都会支持你,并矢志不渝地爱你。”
————
“这里已经物是人非了,”江浸月很轻很轻地叹了口气。
她在心里做了个决定,“走吧。”
江浸月跳下石墩子,笑意盈盈地看向花辞。
她明明在笑,可花辞觉得她下一秒就会哭出来。
“花辞,还记得我跟你说过,我是因为生病嗓子才坏掉的吗?其实有一些不准确啦,真实的原因是因为我那时候药吃得太多太杂,给嗓子吃坏啦。
“那些能救人的东西也能杀死人,真是有趣,不是吗?”
江浸月短暂地停顿了一下。
“我的嗓音回不来啦,吃药也没用。有些事情强求不来,那就算了吧。”
江浸月后退着离开,花辞却停在原地不动。她无奈地走向花辞,毫不避讳地伸手揉了揉他的头发,用搓猫的手法。
江浸月想这样许久了,花辞的头发发质很好很柔顺,摸起来也很软。
她笑着拽了拽花辞的衣袖,“走啦,为什么你看起来很难过,是因为我吗?对不起。”
花辞想说不是,江浸月压根不给他开口的机会,她像从前那样喋喋不休,花辞只需要做一个忠实的听众。
“你以后不要因为没有赴约跟我道歉啦,每次见面都要提一嘴,太让人惭愧了。
“我在我们约定的前一天生病了,也就是说,先失约的人是我,以后你不要愧疚啦。
“从前没跟你说,是因为我觉得你和白家关系不明朗,而且时间太赶巧,你又大包大揽地把这些原因归咎在自己身上,正好我觉得这样我会好受些,就很不负责地没有承担属于自己的错误。
“你每次都要道歉,对你来说属实不公平。以后不会啦,我很抱歉。看在我们从前的交情上,你能原谅我吗?不原谅也没关系,这是你的自由。”
江浸月停下脚步,回头把花辞拉到身侧,又推了推他的肩膀,自己落后他半个身位。
“花辞,你可以走我前边吗?”
花辞红着眼睛点点头。
路边的树叶明明早都落干净了,一朵尚未开败的花不知从何处来,顺着江浸月的额角落下,像一个吻。
江浸月忽然就哭了。
眼泪没有积蓄的过程,便毫无征兆地落下。
在那一瞬间,她面无表情,鼻尖没有酸涩,眼睛也没有胀痛。
不速而来的一滴眼泪划过下眼睫毛,轻微弹了弹,以饱满的水滴状坠下。
她在那一刻微微垂头,珠液在空中被偃旗息鼓的夕阳刺了下眼,在挣扎中落入泥土的怀抱。
江浸月抬脚走过去,踏过那片委屈的土壤,一切恢复风平浪静,好似什么也没有发生。
十八年前,一个不为人知的姑娘降生在不为人知的角落。
寻常孩童以泪水作为见面礼,献给初次打交道的世界。
江浸月出生时没有哭,她只虚弱地发出一声艰难的呼喊,如同幼兽的哽咽。
此后的十八年间,她给最爱她的家人带来无数欢声笑语,她是个阳光般灿烂的孩子,她被爱包裹着,从没有一次落泪。
十八年后,她在承载着欢乐记忆的家门前,最后看一眼紧闭的宅门,转身离去。
没有人知道她哭了,所以没人为她的眼泪揪心。
这是她第一次在深爱的故里流下眼泪。
也是最后一次。
没有让任何人知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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