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盛寒应该是清醒了,但眉头仍然皱着,这让他的表情看起来冷漠,生人勿近的样子。
但身为社畜的夏天和早就知道如何处理这种情况,哪怕文盛寒这个人现在是真的生气的,他也能像现在这样热情地打一声招呼:“文总中午好。”脸上是不变的笑容。
“中午好,多谢你了。”
“嘿嘿。”夏天和挠了挠后脑勺,“这是应该做的,也是传统美德嘛。”
他笑得眼睛眯起来,背后的树荫把灿阳切割成细闪的碎钻,落在他的头发上。
文盛寒望着他沉默了一会儿说:“你这是准备要去哪?”
“哦。”夏天和低头拍了拍腰间的相机包说:“去上次那个广场,还有些采访工作没有做。”
文盛寒没有说话,Andy接话道:“巧了,我们也是去那里,上次没有确定文氏集团的牌子定在哪里。”
文盛寒说:“正好顺路,可以载你一程。”
正在这个时候,司机慌慌忙忙从路那边的公厕里跑了过来:“抱歉文总,久等了。”
不久,来得正正好。文盛寒嘴角轻笑着上了车。
过了十二点,太阳越来越辣,挂在天上俨然就是一个大火球,不停地散发着热量,炙烤着人。
夏天和心沉了一沉,坐豪车去总比多走几步路挤地铁要好吧?他也不好再推辞,迈步往副驾走去。
正要拉开车门,下一秒Andy挡在他面前:“你要坐到后座去,这里是我的位置。”
夏天和气得抿了嘴,转身讪讪地冲文盛寒笑了,坐上了后座。
没了低血糖文总的圈地,夏天和的位置确实宽敞,车上空调开得很足,皮质的座椅上冰冰凉凉。
Andy坐在副驾拿出防晒霜刚往手心里挤了一点,就从镜子里瞥见后座的俩人。
她扭头过去:“文总,夏记者,你们要防晒霜吗?”
夏天和愣了愣,手比嘴先反应快,已经伸了手过去。
但是文盛寒却似乎疲惫地将头靠在了车窗上小憩。
Andy给夏天和挤了一坨,夏天和想也没想就往脸上揉搓起来,没有抹匀,脸上白乎乎一片,看起来像糊了一层奶油。
Andy望着镜子笑得合不拢嘴,又望了眼文盛寒小声说:“你怎么涂防晒霜跟我老板一样,这样的方法不太能涂得匀。”
谁?文盛寒?这样涂防晒?他不是说自己没有用过防晒霜吗?
夏天和往文盛寒那边看去,他闭着眼睛,耳廓已经红了一圈。
好像是睡着了,但就算是醒的又能怎么样呢,夏菜鸟记者自认是不敢问一问的。
车子启动,窗外的物景就快速移动起来,从车里看只能看见物影。好司机配上好车就如同伯乐碰见千里马。车子开得又稳又快,很快就到了文化广场,文盛寒也适时醒来。
夏天和轻巧蹦下了车,隔着玻璃冲车里笑着挥手:“多谢文总。”
文盛寒开了车窗,被阳光照着的皮肤显得格外的白皙,他温声说:“不用这么客气,叫我名字就可以。”
夏天和嗯嗯了两声说:“那您叫我夏天就成。”说完他又挥了手,转身就往广场那边走。
对话很简单,但文盛寒耳朵里听见一个“您”字,觉得很不舒服,他看着夏天和的背影皱了眉,没再说什么。
司机这时候问他:“咱们接下来去哪啊?”
文盛寒没说话,Andy看了眼手表说道:“按照原计划不变,返回去沐风花店。”
司机看起来一脸痛苦:“好。”
沐风花店在旧城区那边,距离丰和区和如原区都很远,是一个十多年的老店。
旧城区的房子几乎都是几十年的老房子,明显能够看得出老化的痕迹,生锈的电线杆,低矮的电线,狭窄的道路和拥挤的小巷,家家户户都是千篇一律的窗户玻璃,这一点和一些新城区那边的高楼大厦有着异曲同工之妙。
这里的人也是住了几十年都不搬走的,店开了几十年,祖辈不开了交给儿女开,儿女不开了再交给孙子孙女。就这么一代一代的传承下来。
不清楚为什么,文盛寒一踏足这里,只觉得一阵轻松,这里的土地和空气似乎都和别的地方不太一样,有踏实的生活气息。
而那些熟悉的气息告诉他——人无论什么时候,经历了什么,再灿烂再黯淡、再伟大再渺小,回到这里来,一切都可以被包容。
**
沐风花店开在旧城区最老的一条路——浮华路的路口左边第一家。
这条路在几十年前就叫这个名字,就在这个地方,几年来经过修建扩大,宽敞了不少,两侧种的绿植是梧桐,但没有规律疏疏落落的,宽大的梧桐叶在树枝上来回摇摆,遮挡了大片的阳光,也落下了树荫供这里的人乘凉。虽然浮华路相比新城区的高架桥那些是要逊色了些,但完全足够两辆车擦肩而过。
司机把车停在了路边的树荫底下。
Andy问:“文总,要不要我替您去?”
文盛寒开了车门,一条长腿已经迈了出去:“不用了。”
旧城区人说多也多,说少也少。路过的多,停下来的少;急匆匆赶路的多,停下来赏花的少;孩子老人多,年轻人少。
花店装扮的很好,新鲜绿植在盛夏里几乎和鲜花一样艳丽,丝毫没有因为少了某种色彩而逊色。
花店老板看起来二十出头,扎着粉色的头巾系着粉色的围裙,从屋里往外搬花的时候冲里面坐摇椅的中年妇女撇了嘴:“这会儿那会有人来买花啊?这么热。”
一扭头,看见一身精致的西装,花店老板对着一身西装愣了一会儿说:“您好,您需要什么?”
文盛寒的目光在门口转悠了一圈:“月尾鸢,有吗?”
他站在门前,将大部分光都挡在了身后,细小的尘埃在他身后的光线里张扬,给他拢出了一身温柔的毛边。
花店老板脸红着说:“没有听说过这个名字。”
“紫红色的,这个季节开得很灿烂,喜光,没有刺。”文盛寒低低地添补道。
顾客的坚持会让老板更加的努力。
于是花店老板头一扭,往店里喊了一声:“妈。”
店内摇椅上走下来一个拿着蒲扇的中年妇女,烦躁地说:“干什么?”
“这位客人要月尾鸢……我不……”
没说完,花店老板就被打断了:“小寒?”
“林姨好。”文盛寒说。
林姨:“又来给你妈妈订花啊?真是个孝顺的孩子啊,事业做那么大还年年亲自来。”
文盛寒脸上礼貌的挂着笑,微微颔首,没再说话。
林姨转身从屋里找到了月尾鸢,又搬出了其他几种花,擦了擦汗说:“都在这儿了,你看看要什么样的?还是和以前一样?”
文盛寒说:“和以前一样吧,我妈喜欢那样的。”
“也是。”
太阳很烈,天空湛蓝得像蓝色的绣球花一样,林姨摇着蒲扇望着天,似乎是在回忆什么:“你妈一辈子也就喜欢月尾鸢这一种花,她说开得张扬热闹,好看灿烂。谁知道……”
文盛寒的浅笑僵在脸上,轻轻咬了牙根,脸侧的肌肉猛然绷紧了,但他却并不表露不悦。
女儿林芳拉了拉自己的袖子,林姨这才知道自己说错了话,忽然住了口,转话说:“是现在要还是明天?”
“明天。”文盛寒依旧低声,“花要新鲜的。”
“好嘞,明天现摘现扎。”
“嗯。”
文盛寒转身,阳光没了阻隔,一下子扑进店门,光辉直接贴在两个人的脸上,刺眼的不行。
林芳看着他的背影拉了拉身旁人的:“妈,他不是那个那个……”
林姨嫌弃地看了一眼自己的女儿:“什么这个那个,你这个怎么连花都找不到。”
花店老板笑着吐了吐舌头,望着月尾鸢说:“这花确实挺好看啊,妈你刚才说的话是啥,什么谁知道?”
林姨摇了摇扇子往外望了望说:“谁知道一个那么热情开朗的人会自杀啊。”
“啊?”花店老板惊了一声。
“小点声,小心让人听见。”
文盛寒走得慢,这些话像潮水一样钻进他的耳朵里,来势汹汹。
但他无奈且无力。
面前的马路被林荫遮盖,树叶与树叶之间的闪光似乎十几年都未曾变过。
他们来回反复地闪耀,像一曲和谐的变奏,时停时落但永不止,一直就存在在人们的头顶脚下提醒着。
文盛寒忽然想,或许存在在这里的那些熟悉踏实、说一切都可以被包容的气息,或许都仅仅是因为他的身体里,流着一半和她一样的血。
**
夏天和在文化广场这边转悠了一圈,在一些工作人员清闲的时候,随机挑选了几个进行采访,几个采访下来,夏天和累得满头大汗,一看时间已经下午三点半了。
肚子咕咕咕叫起来的时候,他才突然想起中午的牛肉面他就吃了两口,剩下的几乎全进了文盛寒的肚子里。而且,他还没有付钱。
夏天和走进那家便利店,熟练的买了一份速食,又点了几个关东煮,付完钱坐在店里开始复盘今天的采访。
他一个人来的,没有带三脚架,录像很不方便,所以带了录音笔。
连接了手机,耳机里就开始传来嘈杂的声音,夏天和听着乱七八糟的声音想笑。
他采访的目标是一些比较底层的工人,在广场旁边的商场外面焊接广告牌,头上还戴着头盔的农民工。
电焊声、切割声、以及外面车辆鸣笛、里面人群的嘈杂声统统都变成了采访交流的底色。
过了一会儿,夏天和艰难地分辨出了自己的声音,慢慢地那声音变得清晰起来。
同时,他开始在电脑上打字。里面有个问题被回答的很好笑。
夏天和没忍住噗嗤一声笑了出来,然后记录在电脑上。
夏天和:请问您知道您在这里工作是为了什么吗?
农民工1:为了挣钱供娃好好上学,让家里吃好点穿暖点,俺就为这么点。
农民工2:为了挣钱给俺儿盖房子娶媳妇,老婆本嘛。
农民工3:俺工作是为了把这个广告牌焊上去,俺就是干这个的。
农民工之类的底层群体向来是容易被忽略的,因此当夏天和举起镜头的时候,他们眼神躲闪,肢体语言格外的紧张。
夏天和忽然回忆起他们脸上羞涩的笑容。他原本问出这个问题,是在文化艺术节的基础之上,还以为他们会回答为了文化艺术节圆满成功之类的话语。
但从他们的语言和神态当中,夏天和明显可以感觉到,他们渴望镜头渴望述说渴望有人问候。他们和大地上的任何一处潜在蛰伏的动植物一样,拥有力量的同时十分脆弱,享受孤独的同时渴望温暖。
当然,一切都建立在不给对方惹麻烦的基础上。
夏天和并不觉得从自身出发有什么不妥。
如果有人问他,你工作是为了干什么?
他觉得自己也会毫不犹豫的回答:当然是为了挣钱啊,傻x。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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