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章 010(12.18)

周墨九点半犹犹豫豫刚开了一把游戏,电话突然就进来了。

蒋聿则只问他有没有喝酒,之后便简短吐出“下楼”两个字,语气中透着熟人才能察觉出的不悦。

他不敢耽搁,随手抓了外套就跑出去,进到电梯才发现鞋子没换,又想起是要和蒋聿则去见人,只好再倒回家认真把自己拾掇了一遍。

一番折腾,下到地库时已经距离挂电话过去了十五分钟。

蒋聿则一直坐在副驾,手臂搭在降下的车窗上,指尖夹着的烟卷没有点燃,看见周墨时缓缓抬眸,往驾驶位递了个眼神,一点儿也看不出生气的样子。

周墨故作轻松地上车,探身装模作样闻了闻:“蒋总今天喝的酒欠点档次啊,这么快上头了。”

蒋聿则皱眉躲开:“你是狗啊!”

他把烟塞回烟盒,说话间已然平复了情绪:“你定地方,有事说事,我明天早班机。”

“不是让我陪你去见人?”周墨脱口而出,瞥到余光中的人脸色骤然沉下半分,他慌忙改口:“晚上和媳妇儿吵架了,想着叫你出来坐坐,我看你这已经喝差不多了,要不,就送你回去,刚好我去挑盒茶叶……”

“行。”

蒋聿则声音微哑,椅背稍稍靠后,许是刚才路上吹了风,酒劲上来,他头开始闷痛,也没心思计较周墨今天到底想和他说什么。

毕竟,世上本来就没什么事急到非要今天就解决。

也没有什么话,是必须今天就说的。

他习惯等,等十五分钟,等多一天,甚至等五年,总能等到合适的时机。

西堤路在老城区,路窄,这个点来往车辆已经很少,沿路西江公园的灯带穿梭在树影中,夜晚的静谧碎成星星点点。

蒋聿则闭上眼,呼吸频率被刻意放慢,眼前画面飞闪凌乱,他摘掉眼镜,指关在眉心处抵了抵。

本是笃定今晚要见景年一面的。

看见廖奕诚的瞬间,他满脑子都是上午景年消失在后视镜中的背影。

她走得轻快,没有过往的沉重背在身上,一心只看前路,发尾摇曳,晃晃悠悠就悄无声息地汇进人海。

与前几日披着他人外衣靠扶着男人缓慢踱步的样子大相径庭。

反差太大,就容易暴露出目的性。

他迫不及待想问,可又突然意识到,根本不会有答案。

景年从前并不合群,集体活动时她习惯性站在人堆边缘,一阵风过来,她就被吹散;而更多的时候,她会在中心,在台上,被批评也罢,荣誉加身也罢,皆是茫然应对,浅瞳里大雾弥漫。

她曾经无意间提过,被人群注视的时候,她总觉得自己是一棵仙人掌,放眼望去,很难分清身处在腾格里还是在撒哈拉。

是什么时候开始变的呢?

蒋聿则不太确定。

三年前,景年以私人安保人员的身份出现在一场晚宴,裙摆利落,是当季的秀场款,但被她私下改成了更方便动作的款式。

她全程与一位三十岁左右的女宾保持着稳定的距离,很成功地将自己融在对方的阴影下,几乎没有对话,更多的是眼神交流。

有宾客主动上前,她就自然地微笑应对,但会极轻地侧退半步,右脚微微在前,将几步外的同行女士围进自己的可控范围。

警觉机敏、不动声色地努力降低着自己的存在感。

当时两人已断联快两年,在这期间,蒋聿则知道景年毕业回了吴川,把景文宣从疗养院接回家照护,日子过得匆忙复杂。

景文宣刚一去世,景年便也跟着彻底消失了。

他暗地里找了很多人在寻,无奈世界太大,她有意躲,他就是找不到。

所以,异国他乡再见到她,他很意外。

隔着一层玻璃,看她在名利场中却再与名利无关。

她在努力把自己磨成一粒沙。

景年扮演不同角色,随时出现在需要的场合,今天是Chloe,明天是Zoe,再后天是Laila。

唯独不再做她自己。

名字不同,她的生活也不同,用来沟通交流的语言更是变得丰富起来。

蒋聿则不确定这种居无定所似乎没有任何禁忌的生活是不是景年真正想要的,但至少当时,她看起来乐在其中。

后来,她不再有明确的喜好与坚持,一年又一年,逐渐抹掉浓重的个人色彩与微小的特殊癖好,开始关注起他人的日常需求。

一页文件的时效性,一件衣服的去留,一个收纳箱的大小她都能精准把握,过于尊重他人的筛选标准,她自己要什么,无从得知。

“你凭什么来安排我的生活?我想要什么,连我自己都不知道,你就别自以为是了。”

当时景年在电话里说出这句话的时候蒋聿则哑口无言,两人隔着的白天黑夜大陆海洋都不及之后片刻的沉默深远。

五年了,再想起当时她云淡风轻的语气,蒋聿则胸口还是会被砸一下。

熟悉的窒息感再次罩下来,他坐直身子,就着膝盖轻磕烟盒,淡橙色的烟嘴只跳出一支,衔进嘴里,降下车窗,手指微拢,火苗在手心蹿起,微光自指缝泄出。

你回来,想要什么?

他想问景年的是这个问题。

但往周墨家来的路上,越是临近,他越迷茫。

李响走后,车库里有短暂的寂静,他试着轻唤了声“景年”的名字。

声音在狭小的车厢里绕了一圈,像水面的涟漪。

酒气弥漫,心里翻涌起停不下的浪,不知会挟卷着他飘到何处。

回的家是蒋聿则在悦林郡的那套洋房。

楼层不高,可以观湖景,葱郁茂林就在窗下,晚风袭来,脚下就有枝叶的沙沙声。

周墨点了烟,靠在阳台的栏杆边,看着在岛台边洗手的蒋聿则。

他脸色微白,额前散着几缕发丝,西服和领带都已经脱掉,衬衣的袖口卷至小臂,水花溅出来,他就顺手擦掉。

很日常,很寂静。

有一种心如死灰在为自己准备后事的淡定感。

周墨不确定蒋聿则是不是已经从别人那听说了。

蒋衍礼最近在给从小养在自己家里的叶家妹妹物色结婚人选,所以这半年,蒋司磊频繁往南城跑,盯着蒋家的眼睛也陡然多了起来。

景年又偏偏在这种时候回来。

下午听梦洁说景年今天租到了房子,他第一反应就是要乱套了,必须马上探探蒋聿则的口风,看他到底有什么打算。

“你喝什么?”蒋聿则从酒柜取了杯子出来,嘴上在问他,实际已经放了冰球,开了威士忌的盖子。

“都行,和你一样吧!”

虽然本来说好是喝茶的,但他难得想喝酒,他不陪着,恐怕也没人陪他了。

话音刚落,电话铃声陡然接棒,急促又尖锐。

不详的预感来得直接且精确。

听筒里沉默了几秒,传出熟悉但久违的女声:“周墨,现在马上去附属医院,梦洁爸爸脑梗了,我们这会在救护车上,大概十分钟左右会到。”

景年传达的信息简洁明确,说完又叮嘱他:“小心开车,后面要忙的事情还很多,你稳一点。”

背景音嘈杂,有人声也有仪器声,还有在救护车鸣笛声中穿行的车流声,周墨反应了几秒才想起这个声音的主人是谁,景年语速平稳音调也比从前压低了半分,确实能让人冷静下来。

屋里安静,蒋聿则也同时听到了电话里的声音,他很快穿好外套在门口,开始打电话询问吴川比较好的神经内科医生是哪几位。

视线中的人动了起来,周墨也很快从坏消息的冲击中剥离,他站在原地呼出一大口气,真是这几年他们三人没有机会再聚,才会让他产生要乱套了的错觉。

景年和蒋聿则,他们俩都在的时候,天大的事情也没乱套过。

夜里的急诊大厅有些乱,景年陪陈梦洁坐在急诊室外的排椅上,医生刚才与她们简短沟通过病患的情况,人送得及时,抢救措施也到位,现在已经基本稳定,需要等进一步的检查结果,才能确定后续的治疗方案。

医生讲话的时候,梦洁尚能控制情绪,签字缴费等一系列手续办完后,等待的过程才最煎熬。

景年握紧她颤抖的手轻声安慰:“没事的,医生都说了送得及时,叔叔的情况也还算稳定,上的药物已经起作用了。”

“周墨一会就能到,他肯定有门路找到很好的医生,他找不到他爸妈那肯定会有人脉,到时候我们可以问仔细点,你别怕,不会有事的。”

没想到梦洁却突然反手握住景年,极力压制着慌乱说:“周墨被他家赶出来半年多了,他爸爸妈妈都不接他电话,可能真的找不到人,要不,联系蒋聿则吧?他肯定有办法。”

“好,我现在打给他。”

景年顾不上讶异,很快掏出手机,在微信中找出通讯录黑名单,里面孤零零只有一个人。

她点开蒋聿则的名片,从右上角的三个点中寻到了关闭黑名单的选项,果断把绿色小按钮关掉了。

“对不起。”陈梦洁的声音在耳边响起,景年没应声,默默按下了语音通话。

但并没有拨通,反而直接跳出对方忙线的提示。

她不甘心,来回踱步又尝试着拨了几遍,依然是同样的结果。

再打不通,她可就要打人了!

景年有些烦躁,低头正打算让梦洁给周墨打电话,不远处便传来响亮的一声。

“老婆——”

周墨跑得急,根本刹不住,眼看要撞上来,景年本能地平移一步挡在陈梦洁身前,横起小臂拦住了这位多年未见的昔日好友。

越过他的肩头,几米开外,蒋聿则低头看见手机屏幕正中间橙黄色的一片天空。

他从前一直猜不出景年这个头像到底是傍晚还是清晨,如今,居然更看不明白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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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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