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长村在吴川和青山两市交接处，开车要走两个多小时，景年不到七点就出门了。
来酒店接她的是明远去年新成立子公司的项目部负责人林久为，见面就让景年叫她林工，她也不喊景年作景老师，大大方方直呼其名。
“景年你好，早餐吃猪柳蛋帕尼尼，如何？”
林久为四十过半，单身，不是吴川本地人。去年初廖奕诚将她从中字头企业挖过来，也没有直接放到项目上，而是先送去申城和东京的两个适老化相关项目学习了一阵，回来吴川便开始跟进秋长村的项目，到现在已经前后忙了大半年。
昨晚本来也是一起吃饭的，无奈她家里养的猫咪突生急病，所以临时改了计划。
廖奕诚有意让两人提前碰个面，索性安排林久为和景年同行，都是沟通效率很高的人，路上两小时，总能聊出些有价值的东西。
景年这两年的工作没有接触过适老化基建类的项目，她做的几个老龄整理项目中唯一对公的是与一家私人养老院合作，对接的也仅限于高端客户，主要工作内容是帮客户打造个性化私人居住空间。
着眼点多在细节，宏观把控方面，她没有任何经验。
林工的宏观视角整体统筹是强项，可落实到老人家的日常起居，难免有疏忽。
两人一路聊下来，工作视角与处事原则很是互补，大有相见恨晚的默契感，林工聊到在申城学习的项目，感触设计和施工都用了百分之两百的心力，大到活动中心去往食堂道路的坡度，小到标签字体的字号与颜色，凡是能看见的设施都为适老化做了考量，但投入使用后还是问题频发。
景年很自然地说：“咱们国家人口多，地方性的生活习惯差异太大了，你们做工程的要遵循客观的行业标准数据，平均值的东西放到年轻人中，大家还好适应，放到本就身体机能衰退的老龄人群里，适应性的问题肯定会很多。”
林工：“那没办法啊，个性化的东西当然也能做，但是成本太高了，再有情怀的老板底线也是预算。像廖董这种探路阶段就肯花钱的人是极少数，你说小打小闹吧，我们还没这么大压力，造价一出来，我心脏都开始抖。”
“难道不会兴奋激动吗？终于可以大展拳脚啦！”景年说着两手抱起抵在下巴上，满眼憧憬望向驾驶位的林久为，“林工，我好期待。”
林久为被她逗笑，抬手虚点了点景年的脑袋，笑道：“廖奕诚说的对，你呀，还真有点像吉祥物，确实要把你留下来！”
原本轻松的氛围陡然僵住，景年瞳孔中闪过一丝戒备，她似是无意地问：“廖董挖您来明远的时候有聊过他对老龄产业的看法吗？”
“当然啦，不会画大饼的老板做不成大事。”林久为睨一眼身旁的景年，“不过廖董呢，赚钱以外还想要什么，我可就不方便问了。”
景年看着车窗外愈发熟悉的山峦小路，想起一年半前她刚拿到老龄整理师认证的时候。
那天廖奕诚纽约回国落地港城，景年也恰好在港逛书展，他请景年吃晚饭，随便找了个名头，说是庆祝她朝明确的职业道路迈出了坚定的一步。
晚饭吃的法餐，脚下是港城的霓虹繁星，聊得话题却很市井。
廖奕诚问她：“多动老龄囤积抑郁，有那么多专业，怎么就选老龄呢？”
景年两口吃掉开胃点，挥着小叉子义愤填膺：“我要干掉那些在老龄行业为虎作伥的保健品销售，见之杀之，绝不手软！”
当时廖奕诚笑她张口闭口打打杀杀，吃牛排却一点血都见不得，说她虚张声势。
如今看来，他确实眼光毒辣。
这一年多，景年一个保健品销售也没干掉，为老龄客户上门整理时扔掉的保健品倒是越来越多。
反观廖奕诚，不动声色吃生肉的狠人，已经吹响进军老龄行业的号角了。
项目部挨着村委，新建的2层板房小院，林久为一把转向，车头刚好和景年昨天坐过的红旗齐平，景年先下车，扔早餐垃圾时顺便试了试投篮手感。
“咚”得一声，完美落地。
“不错，两位女士精神面貌可佳!”
声音从二楼传来，景年仰头看见廖奕诚穿着浅棕色夹克趴在栏杆边，对她招手，笑出了志得意满的气势。
她也眯着眼睛笑起来，声音响亮地叫了声：“廖董，早上好。”
消灭保健品诈骗犯，空有一腔热血是不够的，还需要有生饮热血的狠劲才行啊！
任重道远，她决定好好学习！
*
晚上回到酒店已近凌晨，景年等林久为发过到家信息后回了个小猫咪晚安的表情，之后她才放下手机去洗漱。
最近半年工作压力比较大，景年上个月去看医生，把停了几年的多动症药物重新安排了起来。
效果卓绝，副作用也同样。
吃不饱又睡不好。
晚饭和项目部的人一起聚餐，她没吃两口就觉着想吐，可回程的车上肚子又饿得咕咕叫，没办法只好点了份宵夜外卖。
洗过澡人松散了很多，山药瘦肉粥也刚好送到，景年一只脚盘在椅子上，另一只脚腾空晃了晃，一口粥下肚，人就像被暖融融的云朵裹起来。
她长长呼了口气，慢慢喝掉整碗粥，拿手账本出来想要勾掉今日待办时，夹在本子封面口袋中的照片先一步掉了出来。
照片是三年前离开吴川时拍的，其实是两张照片，被她拼图打印在一起。
上面是一颗松树，下面则是日出时的江边。
当时她以为自己不会再回吴川，这张照片便一直随身，没想到里斯本，纽约、伦敦、巴黎、布宜诺斯艾利斯，就连雷克雅未克她都去了。
绕了一圈，她居然又回到原点。
景年想起电影《信条》里，Neil的最后一句台词是“起点见吧，朋友。”
为了这句台词，她把电影刷了三遍。
陷入可以操纵时间把控命运的错觉中，景年前所未有地汲取到了无尽能量。
然而，当真实的命运裹挟着她回到起点，对了，还见到了在起点相遇的朋友，她感觉自己被玩弄了。
回忆变成层层嵌套的叙事，她被人安排、计划，起承转合节奏得当，台词场景细致到标点与留白。
书写她人生的不是神明，而是她过往人生中触碰到的每一个活生生的人，他们都想做她的主，还美其名曰对她好。
景年站在镜子前刷今晚的第二遍牙，吐掉牙膏沫前，她握着牙刷振臂点头——
谁都不能动摇我离开吴川的决心，谁都不能……
除非有新客户。
比如杨果。
杨果就是陈梦洁说要介绍给她的客户，景年在回吴川的第四天收到了杨果的好友申请。
从秋长回来她就窝在酒店埋头消化林久为发来的项目资料，直到前台打来电话问她是否续住，她这才想着应该要出去找个短租。
杨果的信息就是在她去看第一套房之前传来的。
柠檬树下柠檬果：【景老师您好，我是杨果。请问您上午有时间吗？】
柠檬树下柠檬果：【我想先和您在外面见一面，看您什么时间方便？】
柠檬树下柠檬果：【如果今天上午不行，我出差回来是下周，我们可以再约时间。】
柠檬树下柠檬果：【可爱Jpg.】
最后的动态表情是突然占据整个屏幕的铁臂阿童木，一个wink后恢复普通尺寸，扭来扭去，属实可爱。
景年被逗笑，跟中介改了看房时间，又翻翻日程本，最后才拿起手机回复。
N：【您好，表情真可爱。上午十点，西江广场正门咖啡店，可以吗？】
N：【可爱.Jpg】
她复制了杨果发来的表情，再看一遍又被萌倒一次。
景年的社交属性很弱，其实并不擅长与陌生人打交道，虽然客户要自己谈，但她对营销那一类的东西比较迟钝，无论以前做私人安保还是后来做了整理师，工作上她习惯拿专业出去硬抗，也实在做不到用真假掺半的销售话术来获取客户的信任。
而且，她极少为了满足客户需求让渡自己的私人时间。
今天是个例外。
毕竟，尽快做完，准时收款，就能飞速闪人！
在转身的瞬间，景年就认出了人群中的杨果。
张扬的棕茶色羊毛卷发型，一身当季Lemaire,黑色连衣裙配了高筒靴，她擦着正红色的口红，眼妆浅淡，笑起来露出对称的酒窝。
放肆又甜美。
杨果看她的眼神染着薄薄一层惊喜，景年知道，这单已经成了大半。
但和她一起来的，是个熟人。
蒋聿则一身灰褐色正装，领带夹袖扣与腕表做了搭配，他剪过头发，额角鬓边被打理得精致，银框眼镜下笑意未收，视线投过来，却骤然冷峻，连唇线颌角都变凌厉。
有锁定猎物后的杀气。
梦洁提醒的对，是要小心提防蒋聿则。
但她没在怕的。
签合同前，先去拜拜神就好啦！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