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目中露出志在必得的神色,“我之所见所为,与攸宁姑娘之言颇有不同……为确保碎针谷取骨万无一失,我的确事先在石室附近的海域设下离火洞明阵,以免取骨之时被人冲撞。”
他看一眼端坐于椅中的督使,不慌不忙道:“……那日慎清长老和丹阳被扶回石室施救后,岸边只剩下我和慎音长老、攸霁二人,当时黑浪滔天,我并未见到攸宁姑娘出水呼救,因受慎微谷主所托,我一心想制服重瀛救出攸宁姑娘,是以离开岸边上了山崖,指点射手射出火箭启动海中阵法,但也只是启动阵法而已,并未曾往阵法围住的海域中乱放过一支火箭……”
众人面面相觑,重瀛握紧拳头,寒声道:“颠倒黑白混淆是非,你就不怕被天打雷劈么?”
“方才所言句句是实,我问心无愧,日月可鉴,又何惧天谴?”明徵语气倨傲,转头盯着重瀛,脸色神情十分沉痛,“重瀛,阵法启动后你被激怒,我于崖上亲眼见你驱使婺蛇将留在岸边的慎音攸霁两人拖入水中,残忍杀害——”
此言一出,攸宁与光朱心下皆掀起一阵骇浪,重瀛反倒无惊无怒,只是摇晃的灯影流光陆离,氲出他一张冷冽锋利的脸庞,肃杀之气自阴影里漫延,仿佛霜雪一寸寸冻过众人脚下。
那双冰晶寒月一般的冷眸里浮现轻蔑诮意,他一字一顿地问,“还有么?你要不要干脆说我把碎针谷的人全都杀了?”
“重瀛!”光朱一拍扶手,厉声喝道,“不要胡说!”
重瀛唇角的笑意犹如出锋的冰刃,“我是怎么将他二人残忍杀害的,你说来听听?”
明徵扭过脸,泰然自若与他对视道:“我在崖上亲眼见到,这二人被拖入水中后,曾数度挣扎着浮出水面,但手脚咽喉皆被婺蛇缠紧,挣脱不得,你冷眼在一边瞧着,甚至拿起漂浮在水面上的一支利箭,将之贯穿慎音胸口,直到二人尸首浮出水面方驱散婺蛇。我激愤痛心之下,这才下令箭手射出火箭围剿凶手——我一直未在海中见攸宁身影,自是以为她已先一步被你杀害,不曾料到她不仅未死,还助你破去阵法逃脱罪罚。”
“……攸宁姑娘,”他朝攸宁转过脸,义正辞严问道,“你为何要这么做?碎针谷谷主及众位长老待你恩重如山,你怎能如此是非不分,恩将仇报?难道就因为你师傅丹阳犯下大错,你唯恐被他牵连,就背叛师门与重瀛勾结,见到同门被害也无动于衷?如此冷心冷清、寡恩薄义,你有何面目去见将你托付给碎针谷的爹娘?!”
“你撒谎!”攸宁嘴角轻颤,眸光灼灼,脸颊被怒火烧得绯红,“含血喷人、捏造事实的人是你!在你下令发出乱箭之时,慎音长老和我师兄都活得好好的,火海浓烟之中,我的确没看到是谁杀害了慎音长老和师兄,但我知道绝不是重瀛!火猛箭密,顷刻便将婺蛇射死烧毁,他拿什么去将岸上的人拖下海?那时他与我躲避烈火寻找出路,生死关头,根本没有余暇关注其他!我敢对天发誓,若我所言有半句虚假,便受万箭穿心不得好死,永世不得超生!”
她高亢的声音穿透呼啸的海潮,轰然一个巨浪打来,宽大稳固的海船居然也被撞得晃了一晃,久不现身的寒月竟然在此时扒开浓云的层层束裹,投下一线微弱的光辉。
那一缕凄冷月光正映在少女举起的右手上,她的目光在缭乱灯影中亮得出奇,“明徵!你敢对天发誓么?”
明徵一侧嘴角微微上抬,“有何不敢?攸宁姑娘,我心昭昭,所为俱是以碎针谷及天下生灵的公道为重,若有半点私心,我愿受遍世间劫难,尝尽众叛亲离之苦!”
一时间众人阒寂无声,只狂肆海风如万马奔腾,无情碾过黑冥海面,甲板上红笼飞窜,帆骨绳索激鸣不止。
慎清按捺不住,一下跳起来,“攸宁不会说谎!她是我们养大的孩子,我们信她!”
她下首两名长老皆尽附和,慎微这次也未再阻止,攸宁目中涌出泪水,忙低头以手背揩去,重新昂起头。
正中的会盟督使稳坐椅中,白玉寒冰一般的双手纹丝不动,颈下华贵貂毛丝丝起伏,抚过兽皮面具的边缘,那左眼中仍是岳潜星隐,无波无澜。
明徵微微侧头,看向慎微,慎微却未与他对视,眉毛末端的几根长须轻轻颤抖着,似在挣扎犹豫。明徵几不可闻地轻哼一声,转头问灵犀宗与擎云宗的长老,“两位怎么看?”
那两人对视一眼后,灵犀宗长老道:“这……两方各执一词,口说无凭,还是要拿出真凭实据。”
“我有证据,各位稍候。”明徵下颌往下一点,唤来一名手下耳语两句,那人领命而去,不一会儿,抬来一副担架放于甲板中央,明徵弯腰将担架上的白布一掀开,慎音长老被烧焦的尸体赫然现出。
慎微及一众碎针谷长老皆是不忍再看,攸宁蹲下身,强抑悲痛查看这具尸体,重瀛自光朱身后走出,缓步到尸首一端站定。
“当日我们在海中打捞大半日,只找到具这尸体,碎针谷已确认过,这确是慎音长老。攸霁的尸身被海潮冲走,我们寻遍附近海域仍是一无所获。”明徵道,“诸位请看,这尸体身上中有一道贯穿胸骨的箭伤,这便是重瀛造成的致命伤,慎音死后浮于水面,尸身因而被烈火烧成这般摸样。”
他摇头叹一声,语气哀然,“实在是……惨不忍睹。”
重瀛视线从那具尸体上移开,鄙夷地自明徵脸上掠过,继而慢慢滑过表情各异的一张张面孔,最后定在会盟督使的那张面具上。
那人手握成拳,放于唇边闷咳一阵,徐徐抬眸。
“就这个么?这也能作为证据?”重瀛撇开目光,不屑道,“任何人都能造成这样的箭伤,从崖上射出的箭更有可能。要凭这具尸体定我的罪,恐怕还远远不够……你们七洲会盟就这点本事?如此粗鄙敷衍,实在荒唐可笑!”
“我们不认!”光朱看清这具尸体后,明显松了一口气,紧绷的身体也略微放松下来,扬声道,“这人可不一定是重瀛所杀,难说就是你明徵大师指使崖上射手射穿这人胸膛,然后抛尸海中,嫁祸栽赃给重瀛。”
明徵轻藐看她一眼,“光朱宫主可不要随意诬赖别人,我与碎针谷向来亲如一家,与慎音长老更是刎颈之交,我怎么会做这种事?”
光朱眼睛盯着明徵,眼尾余光瞟着那督使,冷笑道:“你方才发誓说自己绝无私心,一切都以碎针谷及天下生灵公道为重,这公道是你们的公道,可不是我们的公道,你可能的确没有私心,所以不怕众叛亲离,皆因你之所为,一切都是听从安排,目的便是为碎针谷和七洲会盟,拿到重瀛的鲛骨!”
慎微半阖的双目猛然睁开,数道目光遽然投向重瀛,灵犀宗长老惊道:“这少年也是鲛人?”
“是!”光朱起身,脸上带着一丝愤恨,“七洲会盟早就在我离天宫安排多名内应,生怕我母亲不交出鲛骨,因而早知道重瀛是鲛人,为了获取他的鲛骨,事先安排好了这一切,想取完我母亲的鲛骨后再以罪鲛之名制住重瀛!鲛人骨,金针魂,我倒想知道,你们用这种方式强取来的鲛针,用起来真的问心无愧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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