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第 13 章

昨晚骤然而至的雪下到了今日,地上已经积了厚厚一层,直没过了夜浮膝盖。他想变回原体飞过去,可试了几次,都被凶悍的雪花压了下来。

抬头看了看前方,去往郊外的路还很长,他把冻僵的左手换下来,改用右手撑伞,雪白的小脸上挂满了委屈,声音也不如平日欢脱:“玉娘,你虐待小动物。”

头戴蓑笠,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子伸出手指,指节在油纸伞上轻敲,立即抖落掉一圈细碎的雪花,有一些掉在夜浮后颈,冰得他哎呦呦叫唤,忙伸手去够,可雪花早被暖化了,哪里还摸得到?

他气哼哼的缩了缩脖子,离南宫远了些,口中念叨着:“善后这种事,你和阿西来就好啦,干嘛带上我呀?我就是个鸟,难道要我唱歌给鬼听吗?路这么难走,我要累死啦!”

南宫只是姿态悠闲的走着,头上的蓑笠覆了厚厚一层雪,看上去有些重量,她却浑不在意,蓑笠下的嘴角甚至勾了勾。

一旁的阿西安抚他:“没办法啊,雪这么大,没有业镜给你穿,只能走过去了,再忍忍,一会就到了。”

蓑笠上的雪被抖落了四茬,三人才终于来到了郊外坟场。

这是一处官家划定的坟场区,很多无人认领或者没有私田下葬的人都可以安置在此处,但必须设坟,不可随意丢弃尸首。这么多年,长乐的百姓很好的遵守了这条规矩,因此放眼看去,发现这里虽然坟头林立,高高低低,大大小小,但整体还算规整。

段青州同情月娘的遭遇,特意选了一处山脚边的清净地——他最开始看上的是半山腰的一处孤崖,风景好,视野开阔,算是个埋骨的好地方。但因为这场突降的大雪,上山的路变得无比艰难,抬棺的棺夫上不去,只能退而求其次的定在了这里。

李无忧倒觉得还好:“人多一点的地方,不寂寞。”

南宫到的时候,棺椁已经下葬,填土也完成了,雪势太大,很快,坟头上居然飘了一层白。

李无忧看到她,走过去:“不是不来了?”

“改了。”南宫随口应着,视线却随着一阵呜咽声落到了坟边一处——两个清瘦的身影依偎在一起,呜咽声就是从那里传来,混合着雪粒子,丝丝缕缕的传入周围人的耳朵,让人感觉不到悲伤,倒有些扰人。

南宫甩掉蓑笠上的雪,下巴微抬:“那谁啊?”

段清州和司徒也走了过来,前者说:“月娘的姘头,还有他家书童,我都弄过来了。”

南宫眉尖微挑,这倒是出乎她的意料,不用想也知道是李无忧的手笔,遂看向他,眼中意味不明:“你要干什么?”

李无忧仍旧一副淡然样子,声音也古井无波,只是看过来的眼神中带点碎光,像是心情不错:“公事公办,他不是月娘夫君,那宅子也不在他的名下,如今却被他霸占着,家中财物也被典当一空,按南夏律法,侵吞百姓财物及田产者等同盗窃,杖五十,流千里。”

“你还真是……”南宫拧眉想了想,“……个好官啊。”

李无忧没理她的打趣,视线也落到了那边——

寒冬腊月,书生只穿着一身衙门的囚服,头发蓬乱,脸上的皮肉颤巍巍的抖动着,时而呜咽两声,时而对着坟冢胡乱磕头,麻木、机械,如提线木偶,红红的眼眶中也看不出丝毫悲伤,只有满满的恐惧。

人间有人间的规则,南宫绝不干预,她来,是有别的事。

她一直盯着在坟冢前忙碌的棺夫,看到他们把最后的墓碑埋好,这才喊了声:“夜浮!阿西!”

跟在她身后的一鸟一花便动了起来。

在众人震惊的目光中,坟冢中央立即被一层看不见的薄膜笼罩住,且逐渐扩大,最终完全覆盖了坟冢,雪花被隔绝在外,像是有一把加大的巨伞撑了起来,给小小的坟冢遮住了风雪。

紧接着,在那片“伞”下,一朵朵五彩缤纷的花落了下来,红的月季,黄的菊花,白的百合,紫的鸢尾,更多的是叫不上名字的花花草草,连段青州这种喜爱木植的风雅公子都认不出来,更不要提旁人。

一时间,棺夫、书生,甚至李无忧都呆愣了。

这场私密又慷慨的花雨下了许久,直到铺满整个坟冢,它才堪堪停下。

阿西呼出口气,轻抚胸口。

南宫满意的点点头,也不知道冲谁说话:“你的愿望,我完成了。”

那个差点成为孤魂的女子,生前被生活摧残折辱,花朵凋零成泥,陷于污水泥泞中不得翻身,唯有的那一点光也不过是别人手中刀身的反射,虚假的不成样子。就是这样一个人,偏偏向她祈求死后的一场花瓣雨,求一场纯净的浪漫。

南宫摇摇头,不理解,但尊重。

然后,她晃晃悠悠的来到了那书生面前,自上而下的睨着他,缓慢开口:“月娘让我和你说,遇见你她真是倒了八辈子霉。”

说完,她上前一步,凑到抖如筛糠的书生耳边,轻笑一声:“她如今在地府过得不错,掌管第十八层炼狱,油锅刀山都准备好了,就等你呢。”

话音落下,刚才只是惶惶不安的人,直接晕了过去,身下的雪很快被一股黄色液体浸染,脏污不堪。

南宫哈哈大笑,直起身,看向离自己两丈远的书童:“哎,好歹是你主子,过来扶着点啊。”

说完,她又补充道:“我不吃人。”

可即便如此,刚才还依偎在书生身边的小书童,此刻只是龟缩一旁,眼睛都不敢朝这边看,更别说照顾自家主子了。

南宫无语道:“我有这么可怕吗,不就是吓唬他两句。”

她撇撇嘴,转身走了,可步子刚迈出去,手腕被人握住,李无忧没说什么,只是把人拉到了一边,眼睛安静的看向她:“药粉制好了?”

“快了,今天赶赶工,晚上就能好。”

“那,明天去?”

“是啊,不是告诉你了。”南宫嫌弃的戳了戳他胸口,“这么快就忘了?老了呀你。”

女子手指力气不大,可李无忧还是觉得胸口那一点有些痒,好像刚刚那一抹触感还残留着,和它的主人一样,存在感很强。

他压下心中的一点异样,开口想说点什么,可却实在不知道该说什么,最终也只是干巴巴的道:“你小心点。”

南宫没有告诉李无忧,九重天就是她建立的,虽然现在早已超出自己的控制,但作为唯一的元老,她在那里还是有绝对话语权的,别说只是去调查个妖,就算真要在里面动手,她也不会吃亏。

可她不能说,因为李无忧这个人太警觉,你给他一个小线头,他能给你捋清楚整个故事。

所以,她只能含糊的应下:“放心吧,我死不了的。”

不知道哪个字说岔了,李无忧的脸色更不好了。如果说刚才只是担忧,而现在,南宫确定,他在生气,他的眉毛在生气,鼻子在生气,连好看的嘴巴,也在偷偷生气。

南宫:“……”

算了,她不懂月娘,也不懂李无忧。

人呐,真的好难懂。

脚下一转,南宫便溜走了,留下吓尿的书生,快吓尿的书童,还有默默生气的李无忧。

经过段青州旁边时,南宫拍了下他肩膀,露出个笑脸:“干得不错。”

段青州莫名。

什么干的不错?

是指他惩治了书生,还是指采花贼的流言?

段青州没想明白,跑去问李无忧,对方也只是敷衍的说他也不知道,宽慰他说:“既然夸你,就接着,管她说的是什么。”

想想也是,段青州确实很想和玉楼搞好关系,毕竟,据说上一任长乐县尉很受玉楼楼主的喜欢,帮他破了不少大案。

段青州毫不隐藏心里的小算盘,他扯了下李无忧的衣袖:“哎,表弟,你没事的话,替我在她面前美言几句,知道吧?”

李无忧又敷衍的嗯了声,看那样子,不知道走神走到哪里去了。

·

南宫说到做到,当晚,药粉就制好了。她转动着手中的小瓷瓶,在烛光下打量,随后一甩手,瓶子稳稳落在夜浮手中:“把这一瓶给李无忧。”

夜浮觉得自己最近承担的任务过重了,他嘟囔道:“怎么又是我啊?”

南宫烦了,按着脖子把人薅过来:“你看看这里谁有羽毛?你可是雪燕,日飞三千里的雪燕,别以为自己长得像鸟,就把自己当鹌鹑了,只会缩着脖子吃小虫,出息呢!你们雪燕家族的脸都被你丢光了。”

被骂了一通,夜浮也毫不退缩:“我们雪燕家早就绝种了!”

“所以,你就是在丢你自己的脸!”

论吵嘴,李无忧不是南宫的对手,夜浮更不是,只能老老实实扑腾着翅膀去送东西。

第二日晨起,李无忧就在自己枕边发现了一个翠绿色的小瓷瓶,下面附赠一张字条:外涂,不可内服。

晨起时的那股子慵懒劲儿还没散,李无忧坐直身体,指尖慢腾腾的划过瓶身,一遍又一遍,直到冰凉的瓶身被手指的温度焐热,他才露出一个笑。

还能想着他,他很知足。

另一边,南宫和阿西已经来到了池塘边。

池塘中,硕果仅存的几颗水莲瑟瑟发抖,恨不得彼此抱在一起,一旦南宫提出要再次霸占它们的莲蓬宝宝时,它们可以奋起反抗,和莲蓬宝宝同归于尽,誓死不能让她得逞!

可南宫只是静静的拟了个符,冲一旁的阿西说:“准备好了吗?”

阿西点点头,神色有些紧张:“我还没去过九重天呢。”

南宫没接话,专心给二人画了个“同身符”,这可以保证她们在穿的过程中不走失。

符纸成,二人一同跌入了池水中,溅起的涟漪浇了水莲们一身,它们纷纷嫌弃的甩了甩,听到一个声音:“可怕的女人去九重天了呢,好几日都不会回来吧?”

“是的是的呢,这下可以睡几个好觉了!”

话音刚落,池中猛然伸出一只手,那是女子的手,又白又柔,就见那漂亮的手上下翻飞,把那些水莲扇的东倒西歪。

“给我好好看家,把池塘里的水净化一遍!都脏成什么样了!”

众水莲哭唧唧的应着。

南宫哼了声,白花花的手再次没入水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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