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1章 退学风波

刘邦做了皇帝后,多次感慨自己少时家境贫寒,不能得到好的教育,是以对刘盈的教育无比上心。

他最开始请张良教导刘盈,张良得此重任,恨不得将毕生所学倾囊相授。

然而过了三个月,张良请辞。

刘邦不解:“先生为何不肯教导盈儿?”

刘盈鹦鹉学舌:“先生为何不肯教导盈儿?”

刘邦继续发问:“是朕的赏赐不多,是朕对您不恭敬?”

刘盈举一反三:“是盈儿太笨,先生不肯教他?”

张良逼不得已,说道:“臣体弱多病,难当大任,陛下另请高明。”

刘邦犹豫不决,张良拽住他的袍踞,一脸沉痛:“陛下,臣追随您七年了,没有功劳亦有苦劳,请怜悯臣的一片赤胆忠心,让我安享晚年。”

张良年纪还轻,学问又高,除了他,天底下找不出第二个更合适的人来教导太子。可是他苦苦请辞,刘邦最终还是应允了。

是日天色已昏,吕雉沐浴完毕,正对镜理妆,刘邦掀帘而入,刘盈紧随其后。

“妈妈,妈妈!”刘盈张开双臂,扑进吕雉怀里。

“盈儿这么早就放学啦!”吕雉搂住刘盈,拿脸去贴他的脸。

“盈儿停学了,从今以后再也不用读书写字了!”刘盈兴奋地说道,吕雉脸上的笑容凝固了。

她瞥了一眼刘邦:老东西虽说识字不多,好歹读了几年蒙学,也在齐国那个什么稷下学宫念了十余年书,可是她的盈儿小小年纪就失学了。大汉的储君怎么可以是一个文盲!

她的咽喉和心脏仿佛被一只巨大的黑手攫住,连气都喘不上。

刘元坐在地上摆弄着布娃娃,刘盈坐到妹妹边上,举着一只拨浪鼓“叮咚叮咚”的转,兄妹二人发出银铃般的笑声,吕雉看着两个孩子,眼前一阵阵黑下去,整个人瘫在软榻上起不来。

刘邦默默站在一旁,把自己的存在感降到最低。

吕雉白了他一眼:“陛下是怎么说的?”

刘邦凑了过来,嬉皮笑脸:“怎么说的?”

“陛下不久前才说让张良教导盈儿……”

“张良请辞了。”

刘盈也凑了过来:“先生为什么不肯教盈儿?”

刘邦一脸平静地看着他:“你自己心里清楚。”

刘盈被他看得头皮发麻,于是扑进母亲怀里放声大哭:“先生嫌弃我笨笨的,不肯教我!呜哇呜哇哇哇!”

“岂有此理!”吕雉怒道。女子本弱,为母则刚。她看着这对父子俩,老的太老,小的又太小,一老一小都不省心!

吕雉:“张良何在?”

刘邦:“现在天都黑了,有事明日再说,明日再说。”

吕雉问刘盈:“张良都教了你什么?”

刘盈张张嘴,叽里咕噜背了一部《道德经》,刘邦鼓掌:“大有长进,大有长进。”吕雉说道:“盈儿打娘胎里天天听《道德经》,哪怕是一根木头也开窍了。这个不算!”

刘邦又问:“盈儿还会背什么书啊!”

刘盈:“我会背《逍遥游》。”

刘邦:“如此,”吕雉打断他的话:“不必,你,站过去,把《齐物论》抄一遍。”她从书柜上抽出一册竹简,摔到刘盈脚下。侍女们摆好书案、笔墨,铺上帛绢。刘盈生无可恋地走到角落里,费了好一番力气才握住了毛笔,一个字写得有五个字大。

吕雉坐在他对面,气得浑身发抖。刘邦过来说道:“戌正已过,皇后早些休息吧。”

吕雉说:“我看着他写完。”

刘邦看了一眼进度条,天亮之前是写不完的,于是命人去外殿叫了两个粗通文墨的小太监,看着太子抄书。

他连哄带劝,吕雉终于肯去睡觉了。她絮絮说了许多,都是些发泄情绪的话,一句也说不到点子上。他连连称是,左不过是在敷衍。

她掩面,发出类似哭泣的音调来,他故作关切:“皇后何故伤心啊?”“陛下不必再问了,是妾身命苦。”她把脸埋进他的怀里,尖锐爆鸣。

“皇后何出此言啊?”

“你只知道和稀泥,对盈儿的教育完全不上心。”

“此言差矣!”

“就说那个张良!”

“张良教得不好,已经被辞退了。”

吕雉沉默片刻,又细声细气地说张良教得很好,盈儿已经会写很多字了。刘邦故意说道:“好什么好,字写得有斗大。”吕雉又说盈儿已经会背了许多书,刘邦继续说:“他打娘胎里就日日夜夜听,木头也开窍了。”

“陛下!”吕雉说道,“明天务必留下张良,使他继续教盈儿。”

“好好好。”刘邦满口答应。

为了挽留张良,两人对了一夜的话术,次日上朝,张良没来。

吕雉气得要疯了:“来人啊,把张良绑来见我!”

皇后说的气话,也是有人当真的。吕雉的二哥吕释之,立刻带上一队私兵,前往张良府邸,一麻袋套住张良,火速送到宫中。

家丁踢了踢麻袋:“回禀陛下和娘娘,张良在此。”

刘邦亲自解开绳索,放出了张良,口中念叨:“成何体统!”

张良惊魂甫定,一睁开眼,见皇帝一家三口整整齐齐站在自己面前。他还来不及言语,太子滚进怀里,如泣如诉:“先生,我的好先生。盈儿想得你好苦啊!”

帝后默默退出,给师生二人留足了空间。

张良摸着太子圆滚滚的脑袋,不住地叹气,刘盈变了脸色:“好你个张良,可把小爷害惨了!”

张良愣住了,刘盈一脚踏在案上,伸出食指指着张良,控诉他的罪状:“你走归走,如何不跟我通气一声?你知道昨日小爷过得多辛苦吗?看看我的眼睛!抄了一整夜的书,严重缺乏睡眠,我明亮的大眼睛都小了一圈。你再摸摸我的心口,做了一夜的噩梦,我的心脏砰砰乱跳,要死过去了!”

张良垂下头:“臣知罪。”

刘盈站在案几上,数落道:“张良啊张良,你还真是分不清大小王。这天下迟早是小爷的,待我登基为帝,第一个......”

话音未落,刘邦自帘后走出,喝道:“竖子,不得无礼。”

刘盈吓得腿软,险些从案几上跌下来。

张良摊开双手:“臣才疏学浅,请陛下另择高明!”

刘盈双手捂住眼睛,哇哇大哭。

吕雉也从帘后走了出来,张良欲言又止:“皇后。”皇后咬住手绢,两颗亮晶晶的眼睛看着张良。

“臣,臣实在是尽力了。”

皇后饮泣吞声:“是妾身管教不严,怨不得旁人。”

吕释之推门而入,扳住张良的肩膀一顿乱晃:“子房,大哥,盈儿是我的亲外甥,看在我们兄弟一场的份上,你千万不能坐视不管。”

张良叹息:“我管不了,另请高明吧。”

吕释之抓住张良又是一顿乱晃:“好大哥,好大哥,兄弟求你了。”

张良内脏都要被晃出来了,终于说道:“为今之计,只有......”

“子房,你愿意继续教盈儿了吗?”吕释之松开一只手,招呼刘盈,“太子快过来,给先生道个歉。”

刘盈把脸转向张良,指缝中张开两只眼睛,咕噜噜转个不停。

“小孩子淘气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请先生不要放在心上。”吕释之对张良说道,刘邦、吕雉频频点头。

张良也是经过大风大浪的人,但是平生所遇无数敌手,在顽劣的太子面前不堪一击。过去三个月,他和太子斗智斗勇,可谓是神形俱损。

他稳了稳心神,说道:“太子天资聪颖,万中无一。”

刘邦:“那你为什么不肯教?”

张良:“臣愚钝,恐耽误了太子。”

刘邦冷笑。

张良深吸一口气,恶人还须恶人磨:“臣少时隐匿楚地,于圯上遇一老者,授臣《兵书》,臣以此佐陛下,攻无不克,战无不胜。”

刘盈双手托腮,听得入了迷,刘邦虽面无表情,眼神微微闪烁。张良知道,鱼儿上钩了。又接着说道:“我这恩师,上知天文,下知地理,是当世之神人。由他来教导太子,最合适不过。”

吕雉问道:“这位老神仙现居何处?”

张良:“长安之南有山曰商,恩师所居。”

吕雉当场写下一封言辞恳切的书信,盖上皇后印玺,又命宫人准备珠玉币帛等厚礼,派出一支百人的军队,驾着七宝香车,使张良为首,前往商山邀请黄石老人为太子师。

她每日鸡鸣而起,站在洛阳别宫最高处,眼巴巴看着西北方向。她无心梳妆,废寝忘食,只待老神仙从天而降,拯救她那个冥顽不灵的儿子。

刘邦年幼时,他的父亲和嫡母对他非常苛刻,三天九顿打。他成年后用了足足二十年,才走出原生家庭的阴影。后来他也有了自己的孩子,他发誓要做一个慈父,绝不把伤痛延续给下一代。

刘盈的降生和成长,伴随着刘邦的事业上升期。这个孩子天性活泼好动,五岁时就被立为太子,所有人都顺着他,纵着他,他自然就长成了现在的样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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