整栋楼的住户里,唯有她敢用擀面杖敲着丌怀仁家的铁门骂街。
那些泼辣的方言俚语像鞭炮似的炸响在楼道里,骂到酣处时,斑驳的墙皮都要震下三分灰来。
邻居们表面皱眉说她"没教养",关起门来却要拍腿叫绝——毕竟这世上能骂得丌怀仁脸色铁青的人,独她一个。
可他们都不知道,这个嗓门震天响的女人,会在深夜里为那孩子留一碗温在灶上的甜酒酿。她骂人时青筋暴起的手,替孩子缝补校服时却能勾出细密整齐的针脚。十八年漫漫长夜,丌怀仁的阴影如附骨之疽,唯有她转身时扬起的衣角,像刀锋般划开黑暗,漏进一缕天光。
到现在,盛姨始终一个人。
手里的烟头即将燃尽,等烧到男人的指尖感到疼痛才回过神来。
此时这个满面春光的老太太正往丌邢手里塞着两个苹果。
他将烟头扔在地上用鞋尖撵了两下,将苹果又塞回到她怀里,“盛姨,我回去有点事呢,待会儿再下来。”
盛姨一听这话就不乐意了,立马耷拉着脸说:“还回去干啥,待在我这儿委屈你了!”
“听岑韶光说丌怀仁病了,我还得看看去。”
盛姨还不甘心地用有些蹩脚的普通话叨叨着,“管他干啥!他干了些啥子亏心事,自己心里清楚的很,死了都是活该!死了才好呢!”
丌邢附和着笑了两声,正转身往楼上走,她又在身后喊道:“那你还是记得来我这儿坐坐!”
“知道了——!”
等到了拐角处,他隐约听见盛姨叹了口气。余光瞥见她进了屋子,才又转过头向前走。
玄关处一个短发的女人正抱着手臂靠在门框上,男人愣了一瞬。
她穿着一袭白裙,戴着黑框眼镜,可以看出脸上有淡淡的化过妆的痕迹,打扮的跟个高中生似的,但看起来似乎年龄也在二十七八左右,给人一种“装嫩”的感觉。
大概一直在偷听着和盛姨的对话,见他走上楼,用一个极其复杂的眼神看了男人一眼,然后头也不回的走进屋去。
确认没有走错楼层后丌邢更加疑惑,皱着眉走进屋内,客厅里正播放着某个年代的战争片,声音开的很大,在门外就已经听见了。里面更是“烟雾缭绕”,看得出抽了不少烟。
那个女人面无表情端正地坐在沙发中央,岑韶光在她旁边,有说有笑的。丌怀仁窝在另一边的沙发里,即使看起来有些没精气神,但似乎并不是像岑韶光所说的“生了重病”。
丌邢瞬间明了。慢步走入客厅,抱着手臂靠在离门不远的酒架上。
丌怀仁和岑韶光二人见他,也没什么反应,自顾自地看着电视。
他不耐烦地踢了一脚地下塞的满满当当的垃圾桶,几粒瓜子壳顺势蹦出来,“说吧,这么大费周章的把我骗过来,什么事。”
听到丌邢有些恼的声音,丌怀仁才缓慢地从沙发里抬起头看向他。
“哦——你呀。你来了。”
舌尖顶出一声"啧",丌邢连个正眼都欠奉。和这群人多说半句都是浪费氧气,他抬脚就往外走,把那些未出口的废话永远甩在了身后。
“等等——先别走。”
听到丌怀仁有气无力的出声,他并没有停下的意思,而是加快了脚步。
然而刚到玄关处,“啪”一声,门被从外面狠狠关上。若不是他反应快停了下来,大概现在脸已经贴在铁门上了。
丌邢退后一步,以最快的速度将手放在门把手上,但还是晚了,“咔嚓”一声,门从外面被锁上,任凭他怎么扭动着门把手也无动于衷。
丌怀仁窝在沙发里缩了缩,发出窸窸窣窣的摩擦声,“你别急。”
放下手,他气愤地一拳狠狠砸在了铁门上,与被困在电梯里的焦急与心慌不同的,现在更多的是感到恶心。
“你别急,等我说完事情自然就放你走啦——”丌怀仁将语调拉得很长,不急不缓地说。
不像是父亲对儿子说话,反而更像是上级对下级的命令。
丌邢侧身看着他,虽然心中愤愤却无可奈何,只好咬牙切齿道,“你他妈的有什么屁就快放。”
丌怀仁吸完嘴里叼着的最后一口烟,又不紧不慢地将烟头按熄在桌子上摆着的玻璃烟灰缸里,才开口说,“这次呢,把你叫回来。”
“三年没有管你了,差不多你也玩够了。”他的语气没什么波澜,像是仅仅在通知他而已。
听到丌怀仁的话,他心中生起一丝不屑,三年前他就不同意儿子和蔺昶在一起,不过丌邢打心底里认为他没有资格,甚至是不配反对两人的事情。
因为在他眼里没有人能够忤逆他,他总会想尽办法让一切都回到他应有的轨迹上。
丌邢呸了一声,“老子的事轮不到你管!”
“这由不得你。”
丌怀仁又点起一根烟含在嘴里,猛吸一口后吐出一片白烟,将烟头夹在中指与食指间说:“给你三天时间把关系处理干净,然后准备结婚。”
丌邢捏紧拳头,恨不得立马冲上前一拳落在丌怀仁脸上,可他知道要是我真这么做了,门外那群保镖一定会冲进来提着他把我从楼顶扔下去。
“我结你**——!我******!老子他妈不想干的事儿你说了算个屁!”
男人几乎将学生时期用过的所有污秽词语都骂了出来,狠狠地发泄着心中的不快。然而丌怀仁却像个没事人一样,根本没有听他说话,只是自顾自地盯着电视说着什么。
输出的太过投入,他说的话丌邢大部分都没有听进去。只是隐约听见他似乎在介绍那个穿白裙子的姑娘——好像叫什么——辛杏雨。
丌邢他妈的可管不着她叫什么辛杏花还是辛杏树,我现在只想赶快逃离这个令人犯恶心的“家”。
他连着岑韶光一起,将他们骂了个狗血淋头。
岑韶光脾气也不小,听着丌邢的话气得脸通红。从沙发上站起来就准备冲上前“教训”这个不知道尊重长辈的小子,无奈被白裙子的姑娘拉住,只好作罢。
丌怀仁倒是没什么动静,自顾自说完便又转头盯着电视去了。
见状,他最后“呸”了一声,狠狠将门踢开——如他所说的,丌怀仁讲完了话门就被打开了。外面几个带着墨镜穿着一身黑的,高大的男人排成两排整齐地站在一起,脸上都没什么表情,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家里办丧事的。
我狠狠瞪了他们一眼,快步朝楼下走去。
去他妈的断干净,去他妈的结婚,老子的事轮不到他们来管。
除非蔺昶亲口逼他离开,否则他永远是唯一且坚定的选择。
顾不得盛姨的嘱托,丌邢想也没想地直接离开了这栋楼,这个令人心烦的是非之地。一想到丌怀仁那副理所当然又高高在上的样子,他始终像是被踩在脚底的那个人。
从母亲去世,到现在他已近三十,二十多年来,丌邢从未战胜他过,也从未战胜过自己。
停在路边,身后高楼耸立,车水马龙如时间飞驰而去。阳光从身后射过,楼群的影子将男人的身影笼罩。
十年前丌邢拖着疲惫离开了这栋楼,却直到现在,他仍未逃离这栋楼。
汗水从脖颈滑落浸湿了衣领,眯起眼,他望着电线间穿插的几片蔷薇色的云,靠着一棵黄果树缓缓蹲下。
男人抻着一条腿坐在树下,怒气油然而生,抬手不耐地扯了扯衣领。
——他气丌怀仁可以这样理所当然地享受当下的一切,而这一切都是用母亲的生命换取的。
他更气自己的无能为力,面对他,做不了任何能让母亲安息的事情。
当岑韶光的唇间吐出"丌怀仁病危"这几个音节时,某种黑色的释然在丌邢的血管里缓缓扩散。
十八年盘踞在记忆深处的恶灵,终于要燃尽最后的生命烛火。
他曾无数次构想过这场审判——应当用他赐予母亲的苦痛熔铸成剑,让地狱之火舔舐他每一寸腐朽的皮肤。
可当复仇的契机真正降临,他却听见自己灵魂深处传来锁链断裂的清响。
原来生者的眷恋比死者的怨恨更为锋利。
蔺昶枕在身侧呼吸,盛姨每年冬至寄来的桂花醪糟,这些细碎的光亮织成了新的罗网,将他从仇恨的深渊边缘温柔拽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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