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上次是怎么从这里摆脱我的？”
元绮有些没想到他会先问这个问题，她还以为他会立刻问起那天晚上的事。
可这个问题有点难回答，她如果说自己是被不知身份的好心大哥救走，程势绝对不满意。
就在这时，程势忽然感觉身后一阵劲风袭来，他往旁边一闪，与一个身着劲装遮住面容的高大男人擦身而过。
他快速看了司元元一眼，见对方依旧站在原地，神色虽然凝重了些许，但并不惊慌。
来者身手极好，将他打的节节败退，而且有意抢他手上的坛子。
这时王婶终于跑过来，拉着元绮不知如何是好。
两个对打的身影在程势的有意后退下渐渐远离。
但一想到医馆里巴巴等着的人，两人咬牙继续跟着。
可她们哪里能跟得上武艺高强的两个男子，最终还是跟丢了。宜尔山很大，有些地方元绮也未曾涉足，也不知怎么，一个熟悉的庄子出现在眼前。
她和王婶一起踏入其中，却发现其中空空如也，连原本庄子里的管事都不在，马棚里也没有马。
两人在里面歇息了一段时间，眼见着太阳缓缓下落，再过不久就要天黑了，只能认命的下山去。
就在她们靠近城门时，一个熟悉的坛子出现在路边。
元绮顺着坛子看过去，看到旁边长亭中正惬意煮茶的韩先生。
旁边站着那位朋友。
元绮让王婶在原地等候，自己走上前去，韩先生亲切招呼了她。
她的目光不由自主的落在坛子上：“多谢韩先生和您的朋友，里面是我全部的积蓄，司家村的村民都在等着这些钱救命呢，我替她们谢过二位。不知二位府上哪里，日后我定叫着各位婶娘爷爷到府上致谢。”
韩先生沏了新茶，笑道：“元元姑娘，何必说以后呢？”
元绮有一种不好的预感。
这世上没有毫无缘由的善意，这二人从一开始就充满诡异之处。
“元元姑娘不想知道究竟是谁要置各位于死地吗？”
元绮抿了抿唇：“官府说是突厥人冬日难熬，所以越境抢夺，云州军就要去给我们报仇了。”
韩先生露出轻蔑的笑容：“新任云州都督姓明，姑娘知道吗？”
元绮摇头。
韩先生从怀中摸出一张纸，展开，送到她面前。
是一个图样，一个长命锁的图样。
这个长命锁极为精美，雕工细致复杂，一看就是贵重物件。
“见过吗？”
元绮思索片刻：“仿佛有些眼熟？”
韩先生笑容渐冷：“这位明将军有一个妹妹，在宫中为妃，明妃娘娘从前生有个女儿，可当时太子殿下病重，二殿下年幼体弱，于是明妃偷梁换柱，谎称生了个皇子，而将皇女送出宫外。”
元绮收回目光，懵懂的看着他：“我不太明白先生说的与突厥人有何关系。”
韩先生复又露出一个亲切的笑容：“元元姑娘是真的不明白吗？”
元绮一脸单纯的望着他。
于是韩先生继续道：“数月前，明妃怕东窗事发，便派人永绝后患。那把长命锁，就是明妃娘娘给皇女佩戴的物件。”
元绮猜测道：“先生的意思难道是长命锁出现在宜尔山了？”
韩先生面露欣赏之色：“明妃的手下找不到皇女，却找到了这把长命锁。”
元绮恍然大悟：“我想起来了，程公子来之后庄子里从山下招人帮佣，当时负责登记的人桌前就挂着一个物件，仿佛与这个长命锁很像！”
这便是崔姑姑的试探之一。司云云就因为过分关注这把锁而被留下。
“吓着姑娘了？”韩先生笑眯眯的望着她。
元绮僵硬的抬起头看向他：“先生告诉我这些是为了什么？”
韩先生放下茶盏：“姑娘难道不想报仇吗？”
运气配合的点头，于是韩先生满意的将一直放置在一旁的酒坛子拿过来：“元元姑娘，实在对不住，那位程公子滑不溜手，我这位朋友追他的过程中不小心将坛子打翻了，谁料程小公子竟将撒出来的银子一脚踢飞，只剩下这么多了。”
元绮脸色难看的粗略数了数，发现至少丢了一半。她将这些钱交给王婶，让她先带回去。
“不过元元姑娘暂时不用担心再被他寻麻烦了。”
元绮点点头：“他死了吗？”
韩先生失笑：“怎么会，程小爷可是出身平昌候府，现如今这位云州都督还是程小爷的舅舅呢。”
元绮：“所以他跟明妃他们是一伙的？”
韩先生：“当然。”
元绮沉默下来。
韩先生对她的表现愈发满意：“元元姑娘先用这些银子救急，若是不够再来找韩某，韩某虽然并不富裕，但尚能拿出些银钱来急用。”
元绮点点头：“刚刚先生说我的银子被程公子踢飞了，不知地点是哪里？”
韩先生反应过来，不由失笑。
二人看着她消失在山中，却并没有就此离去。
那位朋友问：“真的会是她吗？”
韩先生吹了吹茶汤，不紧不慢道：“有什么关系呢？她的遭遇越悲惨，便会越恨明妃。”
“可若是崔青玥认出她直接把她杀了呢？”
“那就别让崔青玥回去了。”
元绮又在原地蹲了会儿，手中紧紧抓着那张长命锁的图样，直到两人离去，才动了动早就麻了的双腿。
这一年除夕她是在韩先生府上过的。
经过一段时间的相处，她发现这位韩先生背后还有人，是他和那位朋友的主人。
她又见到了很多‘朋友’，有男有女，有老有少。
其中一位年老的嬷嬷负责教她礼仪。她和韩先生是元绮见得最多的人。
“上次让你给自己取个新名字，有想法了吗？”
她点点头：“元绮。”
“有什么说法吗？”
“书上说……”
韩先生挥手打断她，他并不是真的想听个一二三四，只是防着她有小心思：“元元姑娘，程家小爷已经把你娘转买了，但若有人去告你一状，官府依然要治你的罪的。”
给钱安置司家村的幸存者是恩惠，去官府状告是威胁。
恩惠已经给了，威胁只需要适当使用就够了。
那李氏虽不见得真的是她娘，但有养育之恩在，也是大不孝。
“元绮知道。”
秋风渐起最是凉爽之时，元绮被送入皇宫。
她能被送入皇宫，却并不能被送入明妃的关雎宫。
当然现在要叫明贵妃了。
明贵妃的哥哥被调往云州的同时，明妃晋封。
元绮在宫中待了一个月，有人突然问她打算什么时候行动。
看着对面陌生的面容元绮不动声色道：“我会尽快的。”
这些人不会威胁去官府告她，但会让她有干不完的活，难以成眠的卧榻，和无人给的好脸色。
这么过了一个月，她已然比在司家村时还要憔悴沧桑。
可身为已经入宫多年的高阶嫔妃，明贵妃的宫室并不是随随便便便能靠近的。否则何须将她从宫外搜索来。
这一年，她没有找到机会。
很快又到了除夕之夜，长街寂静，大部分人不是在宫宴上，就是在暖阁中。
元绮不在其中任何一处，被赶出来扫清宫道。
多数用到的宫道早有人清理过，她装了装样子便回到住处歇息。
大概是大年夜的关系，并无人盯着她不放。
然而过完年她的生活又恢复如初。
很快就到了上元节，这次她被赶出来修剪花枝。御花园四处挂满了各式灯笼，连花蕊都比平时更艳丽些。
她正欲如往常般找个地方歇息，却见一人独自入院赏灯。
那人的妆容虽然并不耀眼夺目，甚至比平日还要素净些，但元绮还是一眼就认出那人，正是明贵妃。
明贵妃人如其名，明艳贵气，阖宫上下无人能与之相比。
今日阖宫宴饮，这个时候应该并未结束。但见明贵妃面有哀容，全不似往日，眉眼间仿佛有一丝伤感。
元绮压低身子，耐心的观察着。
熟料一个小太监突然从后面踢了她一脚：“让你修剪花枝，你这是在修剪什么？”
元绮不由自主扑倒在地，目光中瞥见明贵妃望了过来。
“公公息怒，奴婢没有偷懒。”
明贵妃叹息一声，眉宇微微蹙起，转身打算离去。
小太监并不知道明贵妃在不远处，还要打她：“你又狡辩，我都瞧见了！”
元绮从地上爬起，躲过他，慌不择路往前跑。
虽然这几日没有下雪，但御花园中还有积雪未化，经过几天风吹日晒，在底下结了一层冰。
冰雪湿滑，元绮踉跄几步，摔倒在明贵妃脚边。
明贵妃顿时有些不满的甩了下披风，欲将她甩开。
却不料这个小宫女抓住她的衣摆哭喊道：“贵人救命！”
明贵妃身形一震，竟顿在原地不动弹了。
小太监追过来便看到灯下站着一人，他立刻就认出这人是明贵妃，顿时有些发怵，远远便跪在地上：“奴婢见过贵妃娘娘。”
明贵妃回过神来，声音略有些不稳：“这是怎么了？”
小太监正要辩驳，却不料被元绮抢先一步：“奴婢该死，没有认出贵妃娘娘，娘娘没事吧？”
看着如惊弓之鸟般跪在地上的小宫女，明贵妃用力屏住呼吸：“抬起头来，让本宫瞧瞧。”
元绮听话的抬起头。
明贵妃倒抽一口凉气，眼泪竟一瞬间簌簌落下。
她就站在一片明灯中，样貌格外清晰，眼泪好像发光的宝石，点缀着绝美的面容。
“你叫什么名字？”
元绮有些不解，她瞥见远处的小太监整个人都懵了，跪在地上不敢在抬头看。
“回娘娘，奴婢名叫元绮。”
“今年几岁？”
“十四了。”
“哪里人？”
元绮沉默片刻，回道：“奴婢原是宜尔山人，去年……前年的时候，突厥人来犯，烧了奴婢的家，奴婢流落市井，被卖到了宫里。”
头顶上的人没有再说话，御花园中恢复到诡异的宁静中。
明贵妃拭去面上泪痕，再开口时已经恢复往日的威严高贵：“刚刚是这个小太监在欺凌你吗？”
元绮抬首，见明贵妃扭头望着那个小太监，目光狠厉。
小太监仿佛也察觉到什么，顿时抖如筛糠，想开口解释。
元绮却不给他机会，哽咽道：“是的。”
她用力将头磕在地上：“还请娘娘为奴婢做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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