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8章 血玉惊澜

太后疲惫地挥挥手,仿佛耗尽了所有力气:“你去吧。哀家…乏了。”

当皇帝的仪仗消失在慈安殿深长的回廊尽头,太后独自坐在空旷的寝殿内,昏黄的灯光将她孤独的影子拉得很长。她缓缓俯身,从锦褥上拾起一颗滚落的菩提子,指尖用力摩挲着光滑冰凉的珠面,浑浊的老眼望向窗外无边的夜色,那深处,是比夜色更浓重的忧虑与算计。

消息如同长了翅膀,在黎明前最深的黑暗里,悄然飞入宇文府那方暂时隔绝了风暴的小院。

宇文绰正守在夏侯嫣床前。一夜惊心动魄的救治与守候,他眼底布满了血丝,下巴也冒出了青色的胡茬,形容憔悴。然而,当第一缕微弱的晨光透过窗棂,温柔地洒在夏侯嫣脸上时,他所有的疲惫都被一种巨大的、近乎虚脱的庆幸所取代。

夏侯嫣眼睫极其轻微地颤动了几下,如同蝶翼初试。那层覆在眼睫和唇瓣上的、令人心碎的薄薄白霜,已然消失无踪。虽然脸色依旧苍白得近乎透明,但呼吸却已平稳下来,不再是昨夜那随时会断绝的游丝。尤其她心口处,隔着柔软的寝衣,那枚凤吞龙血玉正源源不断地散发着温和而恒定的暖意,像一个小小的、搏动不息的生命火炉,抵御着骨髓深处残留的阴寒。

她的手指,在宇文绰小心翼翼的包裹中,也终于不再冰冷刺骨,恢复了一丝属于活人的、微弱的暖意。

就在这令人窒息的紧张与后怕稍稍缓解,一丝劫后余生的暖意刚刚升起时,房门被轻轻叩响。宇文绰的心猛地一沉,瞬间从温存跌回冰冷的现实。他迅速起身,示意守在外间的亲信开门。

来的是宫中的内侍,但并非皇帝身边惯见的熟面孔,态度也异常恭谨,甚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讨好。他并未进房,只在门外垂首,用不高却清晰的声音传达旨意:德安长公主德行有亏,攀咬重臣,更涉逆党信物,已被太后下旨幽禁长乐宫。陛下深知宇文将军忠勇,为奸人所胁,特令嘉勉抚慰。望将军安心照料尊夫人,朝中诸事,自有圣裁。

内侍宣完,留下几匣御赐的珍稀药材,便悄然退去。

房门重新合上,隔绝了外界的纷扰。宇文绰站在原地,那内侍恭谨的话语还在耳边回响。德安被废、幽禁!太后懿旨!皇帝抚慰!这雷霆手段,这高高举起又轻轻放下的姿态……祖母那一步险棋,竟真的搅动了天听,将德安这庞然大物瞬间打落尘埃!而皇帝那句“为奸人所胁”和“安心照料”,更是将他和宇文家,暂时摘出了风暴中心。

他缓缓走回床边,重新坐下。目光落在妻子沉睡中终于透出些许生机的脸上,又移向她心口微微起伏的寝衣之下——那里,是救命的暖玉,也是祖母崔桢亲手埋下、引动这场宫闱剧变的“凤吞龙”。

紧绷了不知多久的心弦,在这一刻,似乎终于能稍稍松弛。窗外,天色已蒙蒙亮,深秋清冽的空气里,带着一种尘埃落定般的奇异宁静。

他伸出手,极轻极轻地,再次握住了夏侯嫣放在被子外的手。这一次,那暖意似乎更真切了些。他俯下身,额头轻轻抵在两人交握的手上,感受着那微弱却无比珍贵的生命搏动。

长夜的血腥与惊涛骇浪,似乎真的暂时远去了。至少,在这一方小小的天地里,在这晨光熹微的静谧之中,他和他的嫣儿,终于偷得了一段喘息之机。

然而,宇文绰的目光掠过妻子心口那微微隆起的轮廓,那玉璧深处仿佛在沉睡的狰狞凤首与星芒痕迹,又沉沉地压在他的心头。这安宁如同薄冰,底下,是祖母崔桢那双于佛堂幽暗中悄然拨动棋局的手,和皇帝独孤璟那深不可测的帝王心术。风暴只是暂时平息,远未终结。

他闭上眼,将妻子的手贴在自己同样冰凉的脸颊上,汲取着那丝来之不易的暖意。前路叵测,但此刻,唯有守护。

晨光艰难地刺破沉厚的夜色,将窗棂染成一种稀薄的蟹壳青。宇文绰枯坐床边整夜,眼窝深陷,眼底布满血丝,唯有目光片刻不离地锁在妻子心口处——那枚凤吞龙血玉隔着丝薄寝衣,竟如活物般,正随夏侯嫣微弱的心跳微微搏动,每一次起伏都带起一缕极淡、却绝不容错辨的温热气息,正持续不断地渗入她冰冷的躯体。

他指尖轻颤着抚过玉璧边缘,那狰狞的凤首噬咬着螭龙的身躯,触手温润中隐隐透着一股奇异的吸力,仿佛正在汲取某种看不见的力量。这玉,是炉火,亦是悬刃。

“宇文绰……”

一声极微弱、带着冰裂般沙哑的呼唤,如游丝般飘入宇文绰耳中。他浑身剧震,猛地低头。

夏侯嫣不知何时已悄然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上凝着的薄霜已然化尽,只余下湿漉漉的痕迹。她脸色依旧苍白得惊人,唇色淡如初绽的梨蕊,然而那双望向他的眼眸,虽虚弱得仿佛蒙着一层薄雾,却分明有了活气,不再是昨夜那令人绝望的空洞死寂。

“嫣儿!”宇文绰喉头猛地一哽,巨大的酸楚与失而复得的狂喜如浪潮般冲击着胸腔,他小心翼翼地收拢手臂,将妻子冰凉的身躯更轻、更紧地拥入怀中,仿佛拥抱着刚从寒渊深处夺回的一缕暖魂,“醒了就好…醒了就好…”他低哑的声音带着劫后余生的颤抖,竟再说不出更多的话来,只是将脸颊深深埋入她带着药气和残余寒意的发鬓间,汲取着这份真实的温热。

夏侯嫣艰难地动了动手指,试图回握他,却乏力得只能微微蜷缩。她的视线茫然地扫过陌生的帐顶,最终落在他憔悴焦虑的眉眼上,意识似乎仍在冰封的碎片中艰难拼凑:“我这是…怎么了?”

疑问尚未出口,目光触及他腰间悬佩之物时,骤然凝滞。那枚熟悉的螭纹血玉,莹白依旧,温润如昔,然而边缘处却分明少了一层,留下了一道无法忽视的、略显黯淡的新痕。

她的眼睫剧烈地颤动了一下,昨夜佛堂祖母沉凝的话语、宇文绰离去时带起的冷风、以及那刺入骨髓、仿佛要将灵魂都冻结的恐怖寒意……零碎的记忆碎片猛地刺入脑海,带来一阵尖锐的晕眩。

“别怕,”宇文绰立刻察觉她的异样,心口那枚凶戾的血玉随之搏动得急促了些许,一股更明显的暖流透入她心脉,压下了那阵翻涌的寒意,“都过去了,是祖母…请来了君竹嫂嫂。”

他低声安抚,将昨夜惊心动魄的救治,包括王君竹以螭纹玉粉引阳破冰、再以这凤吞龙血玉为薪炭长燃不息压制蛊源的关键,一一简略道来,末了,他的手指隔着寝衣,无比郑重地按在那枚搏动的血玉之上,声音沉凝如铁:“此玉,须臾不可离你心口。这是你的命。”

指尖下,那玉璧的搏动沉稳而有力,带着不容置疑的存在感。夏侯嫣的目光从丈夫腰间断玉的痕迹,缓缓移向自己心口。隔着薄薄的衣料,能清晰地感受到那玉璧的形状,甚至那狰狞凤首噬咬螭龙的凹凸纹路。

一股源自玉璧深处的温热正持续不断地涌入四肢百骸,驱散着骨髓里残留的阴寒,这暖意如此真实,却也带着一种奇异的、令人心头发悸的束缚感,仿佛无形的丝线缠绕上心脏,与那玉璧紧密相连。她闭上眼睛,指尖无意识地攥紧了身下的锦被,心头一片纷乱冰凉。

“笃、笃、笃……”

远处皇城方向,浑厚而悠长的钟声穿透了黎明的寂静,一声接一声,肃穆庄严,正是大朝会的召集令。那声音如同无形的巨锤,一下下敲在宇文绰紧绷的心弦上。昨夜德安长公主府掀起的滔天巨浪,此刻终于要以雷霆之势拍向朝堂!他必须即刻入宫!

“嫣儿,我得……”宇文绰的话尚未说完,夏侯嫣已虚弱地微微颔首,眼中是强撑的理解与担忧:“去…小心。”她努力想给他一个安心的眼神,却掩不住眸底的惊悸。

宇文绰深深吸了一口气,压下心头翻涌的复杂情绪。他唤来心腹侍女,千叮万嘱,目光如刀般扫过房内每一个人,确保那枚命脉所系的凤吞龙血玉被严密守护。

最后,他俯身在妻子冰凉依旧的额上印下滚烫一吻,指尖眷恋地抚过她依旧苍白的脸颊,这才猛地起身,玄色袍袖带起一阵冷风,大步流星地踏出房门,身影迅疾地融入府邸深处渐起的忙碌晨光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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