紫宸殿内,龙涎香沉郁,却压不住景明帝独孤璟眉宇间积压的雷霆之怒。
御案之上,玄甲卫密报与御史弹劾奏章堆积如山,皆指向兵部侍郎刘敬寿宴惊变、谋害忠义侯夫人、并以死效忠德安长公主之骇人行径。字字如刀,剖开皇族疮疤。
“好一个忠仆!好一个朕的皇姐!”皇帝的声音冷得像冰,指节重重敲在刘敬那份以血明志的绝笔奏章副本上,“朕念她是皇室血脉,幽禁长乐宫已是格外开恩!她竟还敢指使门下走狗,行此等龌龊阴毒之事!真当朕不敢动她吗?!”天子一怒,伏尸百万。殿内侍立的宫人噤若寒蝉,连呼吸都放轻了。
然而,翌日朝会,风云突变。以门下省侍中李甫、礼部尚书王崇之为首,数十名德安长公主昔日提拔的门生故吏,竟齐齐跪伏于太极殿外,雪花落满肩头亦不动摇。他们高举联名血书,声声泣血,言说长公主殿下虽曾有失,然幽禁日久,已深刻悔悟,刘敬一人之过,岂可累及主上?更引经据典,言及先帝在时对长公主之钟爱,恳求陛下念在姐弟之情,解除禁足,允其改过自新。声势浩大,引得洛京舆论哗然。
几乎同时,已被打入诏狱多时的西戎谋士温如玉,竟在重重看守下离奇消失,只留下一封笔迹模仿其风格、承认所有罪责并言明与德安长公主毫无瓜葛的“遗书”。此举看似为德安脱罪,实则更添疑云,却让那些跪求的官员更加有了“证据”,言辞愈发恳切激烈。
御书房内,独孤璟看着暗卫递上的另一份密报,眉头紧锁。密报提及,温如玉失踪前夜,曾有疑似牵机门高手活动的痕迹。沈未寻……他在这潭浑水中,又扮演了什么角色?是顺手推舟,还是另有所图?
朝堂之上,各方势力角力,释放德安的呼声竟渐渐压过了严惩之声。皇帝孤坐龙椅,看着殿下黑压压的跪请人群,眼中闪过深深的疲惫与冰冷的失望。这就是他的臣子,他的朝堂。最终,他缓缓抬手,声音听不出喜怒:“准奏。解除长乐宫禁足,令德安长公主……好自为之。”
圣旨传至长乐宫。昔日繁华宫殿,如今冷寂如墓。德安长公主独孤湘跪接圣旨,一身素缟,未施粉黛,容颜憔悴,眼神却平静得可怕。她对着宣旨太监,甚至对着皇宫方向,重重叩首,声音沙哑而充满“悔恨”:“臣妾谢陛下隆恩!臣妾昔日糊涂,犯下大错,蒙陛下不弃,幽居思过,日夜诵经祈福,深知罪孽深重。如今外间多有非议,臣妾实无颜再见陛下与朝臣。恳请公公回禀陛下,臣妾愿永居长乐宫,青灯古佛,忏悔己过,为国祈福,再不踏出宫门半步!”
言辞恳切,姿态卑微至极,全然不见往日半分跋扈。消息传出,竟又为她博得几分“幡然悔悟”、“深明大义”的同情之声。然而,无人看见,在她低垂的眼睑下,那深藏的怨毒与冰冷杀意,几乎要破瞳而出。不出宫门?正好。这冷寂宫殿,恰是她最好伪装与谋划的巢穴。
立春刚过,万物未苏,一场罕见的倒春寒裹着湿冷的雪雨,侵袭了北靖都城洛京。寒气未退,一场更可怕的阴影悄然降临——瘟疫!起初只是南城贫民窟数人发热咳血,官府未及重视,不过旬日,疫情便如野火燎原,迅速蔓延至整个外城!患者高热不退,浑身浮现紫黑瘀斑,呕血不止,往往三五日便溘然长逝。一时之间,洛京人心惶惶,药石价格飞涨,家家闭户,路有横尸,哀鸿遍野。
与此同时,八百里加急军报如同索命符,一道接一道砸入紫宸殿!“报——!西戎太子温孤烈,亲率十万铁骑,犯我雁回谷!”“报——!雁回关守将殉国!关隘失守!”“报——!西戎大军长驱直入,连下三城!兵锋直指陇西道!”
狼烟骤起,边关告急!瘟疫与战火,如同两条毒蟒,同时死死缠住了北靖的咽喉。
朝堂震动。景明帝连夜召集群臣,灯火彻夜未熄。“宇文绰!”皇帝的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掷地有声,“朕命你为征西大将军,总领陇西道军政,即刻点齐玄甲军,驰援雁回谷!务必击退温孤烈,收复失地!”
“臣,领旨!”宇文绰出列,单膝跪地,玄甲铿锵作响,声音沉静如铁,却蕴含着磅礴的战意与决心。
另一侧,左相夏侯峰亦面色凝重出列:“陛下,洛京瘟疫肆虐,民不聊生,臣请旨主持防疫事宜,定当竭尽全力,控制疫情,安抚民心!”
皇帝看着这位老臣,沉吟片刻,终是点头:“准!夏侯爱卿,洛京安危,朕便托付于你了。太医院及各衙署,皆听你调遣。所需银钱物资,即刻从内帑拨付!”
忠义侯府内,灯火通明,却弥漫着离别的沉重。宇文绰一身戎装,玄色铁甲泛着冰冷的光泽。他紧紧握着夏侯嫣冰凉的手,她面色苍白,眼底是无法掩饰的忧惧。
“边关苦寒,刀剑无眼……你一定要平安回来。”她声音微颤,努力想挤出一个笑容,却比哭更让人心碎。脑后的伤和连日来的忧思,让她清减了许多。
宇文绰心如刀绞,抬手,极其轻柔地抚过她消瘦的脸颊,指腹拭去她眼角不自觉渗出的湿意。目光深邃,如同要将她的模样刻入灵魂深处。“等我回来。”他低声承诺,每一个字都重若千钧,“照顾好自己。秦院判会每日过府请脉,府中一切,徐成和紫烟会打点好。外面瘟疫横行,切勿外出。”他俯身,在她光洁的额间印下一个滚烫而郑重的吻,带着铁血的气息和不舍的温柔。
没有更多缠绵的话语,他毅然转身,玄色大氅在夜风中划开一道决绝的弧线。马蹄声疾,踏碎洛京沉寂的雪夜,奔向烽火连天的西方。
夏侯嫣倚着门框,望着那消失在长街尽头的背影,直至寒风刺骨,才被紫烟强行扶回屋内。心,仿佛也随着那马蹄声远去了,空落落地飘着,又被对边关战事的恐惧和对父亲应对瘟疫的担忧填满。
夏侯峰临危受命,即刻开府设衙,调动太医院、京兆尹、巡防营等各方力量,设立粥棚,隔离病患,焚烧秽物,日夜不休地扑在防疫事宜上。银钱如流水般拨出,药材一车车运入疫区。疫情似乎看到一丝被控制的曙光。
然而,就在此时,一道晴天霹雳,猝然炸响!
数名御史联名上奏,弹劾左相夏侯峰借防疫之名,大肆贪墨朝廷赈灾银两,以次充好,用霉米陈药滥竽充数,更倒卖紧缺药材,中饱私囊!奏章后附有“确凿”证据:账册副本、经手小吏画押供词,甚至还有从相府偷偷运出的、尚未拆封的霉米粮袋和发霉药材作为物证!
消息传出,举城哗然!尤其是那些死了亲人的灾民,瞬间将滔天怒火转向了这位昔日备受敬仰的丞相!无数人涌向相府和衙署,哭嚎、怒骂、投掷石块烂菜,场面几近失控。
皇帝震怒,即刻下旨将夏侯峰停职查办,打入天牢候审!羽林卫当街闯入防疫总署,在所有官员和灾民惊愕的目光中,将疲惫不堪、愕然失措的夏侯峰直接枷锁加身,押入诏狱!
“冤枉!陛下!老臣冤枉!”夏侯峰的悲呼被淹没在民众愤怒的声浪和铁链的冰冷碰撞声中。
消息传回忠义侯府时,夏侯嫣正在喝药。闻此噩耗,她眼前猛地一黑,手中药碗“啪”地一声跌落在地,摔得粉碎。深褐色的药汁溅湿了裙摆,如同泼洒开的绝望。
“爹……!”一声凄厉至极的哭喊撕裂了侯府的寂静,她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子软软向后倒去,彻底失去了意识。
“小姐!”
暖阁内瞬间乱作一团。紫烟的惊叫,徐管家急促的脚步声,下人们的慌乱……交织成一片。窗外,倒春寒的风雪愈发凄紧,呜咽着拍打窗棂,仿佛在为这骤临的惨剧奏响悲歌。
夫君远征,生死未卜。父亲蒙冤,身陷囹圄。瘟疫肆虐,战火纷飞。所有的苦难,仿佛在这一刻,同时压在了那个刚刚找回一丝温暖、却又脆弱不堪的肩头。
侯府内外,霜雪同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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