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黄沙暗涌

西戎王庭,金帐之外,是与北靖洛京截然不同的天地。广袤的戈壁在炽烈的阳光下延伸至天际,热风卷起砂砾,拍打在牛皮帐篷上,发出沙沙的声响,空气里弥漫着干燥的尘土与牲畜特有的腥臊气息。这里没有洛京的雕梁画栋与暗流涌动,却自有其粗犷、野性而危机四伏的法则。

金帐内,气氛却比帐外的风沙更为压抑。

西戎王温孤华高踞于铺着完整雪狼皮的黄金王座之上,面色阴沉如水。他手中捏着一份由特殊渠道传来的密报,上面详细记载了北靖洛京近日的动荡:宇文绰遇袭重伤、皇帝态度暧昧、夏侯峰一案僵持、以及德安长公主那看似“悔过”的表演。

“废物!”

一声怒喝如同炸雷,震得金帐嗡嗡作响。温孤华猛地将密报摔在案上,目光如鹰隼般攫住下方面色同样难看的温孤烈。

“十万铁骑,雁回谷寸功未立,损兵折将!如今北靖内乱已起,宇文绰重伤,正是天赐良机!你却告诉本王,各部族因前次败绩,推诿不前,粮草筹措亦是不顺?!温孤烈,你这皇子,当得太安逸了吗?!”

温孤烈单膝跪地,甲胄在身,脸色因父王的斥责和连日来的压力而显得有些灰败。他咬牙道:“父王息怒!非是儿臣不尽心,实在是……是王妹她!”他猛地抬头,眼中充满愤懑与不甘,“她自解禁以来,虽不明着干涉军政,却终日纵情享乐,挥霍无度,更频频拉拢各部族酋长子弟,宴饮不断,言语间多有动摇军心之论!各部族见状,自然心生观望,这才……”

“够了!”温孤华不耐烦地打断他,眼中闪过一丝失望与烦躁。他这个长子,勇武有余,却总是少了些魄力和手腕,遇事便习惯将责任推给那个让他又爱又恨的女儿。“觞儿之事,本王自有计较!如今是在说你的差事!粮草、兵马,限你三日之内筹措妥当!若再延误,你这皇子,也不必做了!”

温孤烈脸上血色尽褪,低头重重道:“……儿臣遵命!”眼中却掠过一丝阴鸷的怨毒。又是温孤觞!父王永远偏袒那个疯疯癫癫的丫头!

他退下后,温孤华疲惫地揉了揉额角。目光扫过案上另一份密报,那是关于温孤觞近日行踪的——跑马、饮酒、与一群贵族子弟厮混,甚至昨夜还闯入了一场由老臣主持的祭祀,闹得乌烟瘴气。他眉头紧锁,这个女儿,天赋异禀,却性情乖张,难以捉摸。禁足之后,非但未曾收敛,反而变本加厉。她到底想做什么?是真的自暴自弃,还是……另有所图?

“去看看着,王女现在又在做什么。”他挥挥手,对阴影中的心腹侍从吩咐道。

与此同时,王庭边缘一处喧嚣热闹的校场上。尘土飞扬,呼喝声、马蹄声、兵器碰撞声不绝于耳。

温孤觞一身火红的骑射服,并未像其他贵族女子那般戴着面纱,明媚张扬的容颜在烈日下熠熠生辉。她并未参与场中男子的角力或骑射,而是独自一人,立于一处高高的土坡之上,手中拎着一个精致的银酒壶,看似醉眼迷离地俯瞰着下方的一切。

几名被温孤烈视为臂膀的年轻将领正在场中演练新阵,呼声震天,试图重振因兵败而低迷的士气。

温孤觞看着看着,忽然嗤笑一声,声音不大,却清晰地传入附近几个正在休息的部族少主耳中:“花架子,中看不中用。雁回谷的雪,还没让他们学会怎么打仗吗?”

那几个少主脸色微变,不敢接话,却下意识地点了点头。

场中一名将领似乎听到了这边的动静,不满地抬头望来。温孤觞毫不避讳地迎上他的目光,仰头灌了一口烈酒,随即手腕一抖,竟将剩下的半壶酒凌空泼了下去!

酒液在阳光下划出一道晶亮的弧线,精准地泼在那将领的头盔上,溅了他一脸!

“赏你的!练得这么辛苦,解解渴!”温孤觞哈哈大笑,语气充满了嘲讽与戏弄。

那将领顿时勃然大怒,脸色涨得通红:“温孤觞!你放肆!”

“放肆?”温孤觞挑眉,摇摇晃晃地从土坡上走下来,步履看似踉跄,却每一步都踩得极稳。她走到那将领面前,虽然身高不及对方,气势却丝毫不弱,凤眸中醉意瞬间消散,只剩下冰冷的锐利,“我在我西戎的土地上,看我西戎的儿郎练武,喝酒助兴,有何放肆?倒是你,练了这半天,阵型转换依旧滞涩不堪,若此时北靖玄甲军突袭,你挡得住吗?雁回谷的教训,都就着饭吃了吗?!”

她声音陡然拔高,字字如刀,不仅刮在那将领脸上,更刮在场所有士卒心上!众人想起雁回谷的惨败,无不面露惭色或惧色。

那将领被噎得说不出话,脸上一阵青一阵白。

温孤觞却不再看他,转身面向校场上沉默的士卒,朗声道:“我西戎的勇士,应该在真正的战场上饮血,而不是在这里摆弄这些糊弄人的把式!真正的强大,不是靠嗓门大,不是靠阵型好看,是靠这里!”她猛地一捶自己的心口,又指了指自己的头,“和这里!都给我打起精神来!别丢了我们先祖的脸!”

她这番话,看似醉后狂言,却莫名地点燃了士卒眼中沉寂的火焰。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王女说得对!”接着便有零星的应和声响起。

温孤觞满意地勾了勾唇角,不再理会脸色铁青的将领们,重新拎起不知从哪又摸出来的一个酒袋,哼着不成调的小曲,摇摇晃晃地走了。留下校场上一片诡异的寂静和若有所思的目光。

回到自己华丽却透着几分随性不羁的帐殿,屏退左右。温孤觞脸上那醉意迷离的神色瞬间消失得无影无踪。她走到案前,上面摊放着几张羊皮纸,绘制的却是北靖边境的山川地形图,其中几处关隘被朱砂笔细细标注。

一名侍女悄无声息地进来,递上一枚细小的铜管。

温孤觞拆开,快速浏览,上面是关于北靖朝局的最新密报,尤其提到了宇文绰所中阴寒掌力的细节及其可能的后患。她眉头微蹙,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桌面。

“宇文绰……你可别这么轻易就死了。”她低声自语,眼中闪过一丝复杂难辨的光芒,“这盘棋,少了你,可就无趣多了。”

她沉吟片刻,忽而对侍女吩咐道:“去,把前年父王赏我的那株‘赤炎苓’找出来。”

侍女微微一惊:“王女,那是极难得的至阳宝药,能克制天下奇寒,王庭宝库中也仅此一株,您是要……”

“让你拿就拿,多什么嘴。”温孤觞淡淡瞥了她一眼。

侍女不敢多言,连忙去取。

温孤觞走到帐殿门口,望着南方那片被热浪扭曲的天空,目光仿佛穿透了千山万水,落在了那座繁华却危险的洛京城。

“凤吞龙……宇文翎……”她用只有自己能听到的声音喃喃着,“真相……到底是什么?”

她眼中不再是平日的慵懒或狂放,而是一种深沉的、带着探究与决绝的光芒。或许,她该亲自去那片土地上看一看了。不仅仅是为了搅动风云,更是为了解开那缠绕在她身世之上的、来自遥远过去的迷雾。

西戎的风,带着砂砾与野心,正悄然改变着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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