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2年，11月30日，尹君唯在公寓阁楼发现铁盒那日，布拉格下了今冬第一场雪。盒盖上锈迹斑斑的锁早已失效，轻轻一掀便露出码放整齐的信封、褪色的红绳，以及一枚贴着“1999.7.21”标签的试管——里面封存着一只蝴蝶标本。
尹君唯跪坐在1999年的阳光里，看着铁盒中泛黄的X光片——北桡的颅骨影像好似一只被困的蝶，肿瘤阴影恰好是左翼的形状。
最底层的信封没有署名，只画了朵简笔向日葵。展开信纸的瞬间，尹北桡的气息裹挟着消毒水味扑面而来：
“哥，今天我偷看了你的实验笔记。原来你选择生物工程不是为治愈我，而是想复刻我们的基因制造一个‘完美替身’？真傻啊……这世上从来没有什么平行世界，只有活在不同时间刻度里的我们。十七岁的你被困在常青藤缠绕的雨夜，二十三岁的你会被困在没有我的余生。”
“哥，当你找到这封信时，我大概已经成为你窗前掠过的某阵风了。但别难过，风会记得所有未完成的吻。”
信纸簌簌作响，尹君唯仿佛看见尹北桡蜷在病床上写信的模样。化疗让他的手抖得握不住笔，每个字都要写三四遍。那些被划去的字句里藏着更汹涌的潮水：“其实我知道你每晚在走廊哭”“偷换止痛药是不想忘记疼你的感觉”“如果来生......”
最后附着的照片让尹君唯窒息——是他们初夜那晚的拍立得。尹北桡裹着他的衬衫趴在凌乱床单上，后颈的胎记泛着红晕。照片背面写着：“此刻我们比双生子更完整。”那天北桡偷偷把相机藏在书包里，说要用光影偷走时间。
铁盒深处有个琥珀吊坠，封着半片常青藤叶和两根交缠的发丝。尹君唯想起北桡最后一次化疗后，趁他睡着时剪了两人的头发。“这样就算我变成灰，也有东西能缠住你。”少年当时笑得狡黠，眼角却挂着泪。
当翻到实验笔记时，尹君唯终于崩溃。那些疯狂的计划详细记载着如何用基因编辑技术复刻北桡——从虹膜色素比例到胎记的毛细血管分布。最新页写着：“第347次失败，他们都不是他。”日期停在三天前，笔迹新鲜得刺眼。
阁楼天窗突然灌进雪粒，裹着某段久远的对话。十九岁的北桡在放疗室外拉住他：“如果我死了，你要连我的份吃双倍章鱼小丸子。”他当时红着眼眶答应，北桡却摇头：“骗你的，我要你饿着，饿到在每条街都看见我的影子。”
暴风雪呼啸的深夜，尹君唯抱着铁盒走向伏尔塔瓦河。结冰的河面下，常青藤状的裂纹正在生长。当他将琥珀坠子抛入冰窟时，对岸突然传来清越的笑声——穿白色羽绒服的青年正在堆雪人，围巾扬起时露出后颈的蝶形胎记。
“先生，能帮我们拍照吗？”青年跑来递上相机，呼出的白气里有薄荷糖的甜香。取景框里，青年与恋人依偎在雪人旁，那人的侧脸与二十岁的尹君唯重合。按下快门的瞬间，冰层下传来清脆的碎裂声，仿佛某个执念终于破茧。
回程时经过天文钟，尹君唯摸出始终贴身携带的铜币。当钟声第七次敲响，他轻轻松开手指。铜币在空中翻转出晶亮的弧线，常青藤那面朝上坠入雪地。远处传来少年们的笑闹，两个穿校服的身影跑过街角，飞扬的衣摆间隐约露出缠绕的红绳。
常青藤在教堂外墙上攀出新的形状，像句终于写完的情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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