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8章 问诊

含春低垂下眉眼,手指虚拂过衣袖上的褶皱,他一边展平挽至肘窝的衣袖,一边用沙哑的嗓音,轻缓地回道:“回禀官爷,奴已服过两剂往日剩下的草药,却无甚用处,这些时日仍咳嗽连连,只觉胸中气短难舒,手脚沉重无劲……白日里,精神欠佳,食欲亦是全无。”

柳悬一边仔细聆听,一边用余光不经意间扫过含春整理衣袖时那蒨蒨如兰的手势。

待含春言毕,柳悬才扬起一抹浅笑,向他讨要来纸笔。

含春起身,步履轻缓,走向屋角的庋具。

他的一举一动,皆透露出一股刻意压制的拘谨。

在含春转身的刹那,柳悬迅速扫视过屋内的每一寸空间。

从布局到陈设,所有角落都无一遗漏。

含春的居所坐南朝北,与其他屋舍相比,并不宽敞,屋子宽度约莫一丈,布置得十分简单。

屋子东侧,一具石榻上陈放着花色各异的褥子,褥子重叠在一处,足有九、十床之多,厚实地砌成一摞。

石榻上,朝北的一端,两个圆柱形布枕并排摆放。

屋子西侧,一排用于存放物品的庋具整齐排列。

其中,唯有最南侧的庋具,被一把精致的铜锁紧紧锁住,似乎藏着什么珍贵的物品。

屋子长度约莫一丈三尺,北侧门窗紧闭,而靠近石榻的位置,一个火炉正熊熊燃烧着,火光映照出跳动的影子,为沉闷的空间增添了几分烟火气息。

屋子南侧,一面灰墙干净如洗。

环顾四周,唯有屋子中央,放置了一张圆桌与四个圆凳。

含春取来纸笔,执笔的动作十分优雅。

当含春将笔递给柳悬时,柳悬注意到:含春的小指微微上翘,食指指尖轻托住笔杆,递笔的手势竟似兰花吐蕊,柔而不媚,是罕见于寻常男子的吐蕊式。

柳悬不动声色,接过纸笔,将纸铺平在圆桌上,又提起那支做工稍显粗糙的笔,笔尖在纸上轻轻划过,随即在空中一滞,抬头问道:“此等病状已延续几日?”

含春挺直脊背,重新落座于圆凳之上,他双腿并拢,双脚脚尖微向内收,坐姿端正得近乎刻意,仿佛是一种维持了多年的习惯性姿态。

含春轻声细语,以其特有的细腻嗓音,虚弱且带着疲惫地答道:“自前日午时起,便一直卧床难起,神思昏沉,闭门未出。”

柳悬低头在纸上书写,笔尖沙沙作响,语气却随意得像是在闲聊,他的眼神里闪烁着微妙的光芒,打量的目光在含春脸上快速扫过,又迅速移开,仿佛只是不经意的一瞥,言语间则带有明确的目的性:“尊夫人何在?为何屋内只你一人?”

含春闻言,眼睑微微一抖,指尖不自觉地捏紧了衣袖,继而下意识地瞄了侍立在两人身后的芝兰一眼,接着赶紧收回目光。

含春的声线依旧平稳,但又多了几分令人难以察觉的僵硬:“多谢官爷垂询,爷赐药方于我即可。”

含春心里清楚:柳悬此问,是有备而来。

他早已察觉到柳悬能轻易掌控对话的节奏与方向,且柳悬的每一句话都似带有无数个钩子一般,稍有不慎,便会被其钩住要害。

警铃在含春的耳畔隐隐作响,含春并未刻意隐瞒含烟的存在,反而是向众人坦言相告:“奴去年与公子初识时,公子曾许诺,待明年于殿试中求得功名后,便携我与拙荆同归褚地。”

说着,含春的语气忽而变得绵软柔和,他的眼中闪过一抹追忆之色,仿佛陷入往昔的记忆,“年前,我替公子出门办事,归来时,却见拙荆已不在院中。我心下焦急,便向公子询问拙荆的去向,生怕她有何闪失。”

“公子言称,乃是为褚地家中有人照应,他于去年腊月时分,先令拙荆随商队启程,前往褚地去了。”说到这儿,含春情不自禁地停顿了一下,他怅然若失地抚摸起衣袖边缘的针脚,语气中带有一丝若有若无的强调,“如今这院中,确只余我一人孤居。”

含春答话时,目光总是时不时地瞥向宋旌身后站着、一直未插话的芝兰,他像是在观察、确认什么,又像是在小心提防着什么。

他与柳悬一般,说话时语气虽轻松随意,却字字斟酌,每一句话都像是经过深思熟虑一般,既不过分透露,也不显得刻意隐瞒。

柳悬在一张廉价的草纸上,笔走龙蛇,写完了最后一个字。

随后,抖动起脆弱的纸张,想让未干的墨迹尽快风干。

待字迹完全融入纸张后,他又将草纸沿中线对折了两次,才递交到含春的手中。

就像寻常大夫对待患者那般,柳悬果真没有再追问其他问题,他只是向含春叮嘱了煎药、服药时必须遵循的种种细节,言辞间,也满是再平常不过的关切之意罢了。

草草寒暄了几句后,柳悬便带着宋旌与芝兰,向含春告了辞。

送别柳悬一行人,屋内一时静了下来。

含春望着柳悬离去的方向,直到脚步声彻底消失在远处,他才像是被某种无形的力量陡然抽去了所有的力气一般,心力交瘁地撑在圆桌上。

圆桌上的草纸因含春的动作而飘然落地,如同一片无力的枯叶,在风中飘飘忽忽。

含春缓缓弯下腰,拾起那张散开的草纸。

纸上的字迹密密麻麻,沿着字迹一行行看去,最终定格在末尾那一行潇洒俊逸的小字上……

那上面书写着一句话:“心病仍需心药医。”

柳悬的字迹遒劲有力,仿佛蕴含了无尽的深意。

含春的目光在触及这一行小字时猝然紧缩,瞳孔疯狂颤动,仿佛被什么尖锐的东西刺中。

含春急忙抬眼望向门外,却只看见空荡荡的空地,而柳悬的身影早已消失不见。

——他到底知晓些什么?亦或是仅仅在虚张声势?

含春的心湖被这没头没尾的一句话搅得风起云涌,思绪如乱麻般纠缠不清。

他攥紧手中的草纸,心中涌起一股莫名的悸动,泛起阵阵难以平息的涟漪。

那一行字仿佛是一根无形的线,将他牢牢捆住,挣脱不得,又让他不禁充满了不可名状的期待。

屋外的风,卷起地上的落叶,吹动着沉寂许久的窗框,发出“哐哐哐”的声响。

含春静静地立在那里,久久未动分毫。

他仿佛被定格在了这一刻,心中满是无尽的疑惑、彷徨、兴奋与不安。

在他那张早已丧失了所有情感的麻木面具上,似乎只有那一双紧锁的眉头才能泄露出他内心的震荡。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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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8章 问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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