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的?那个以前动不动就叫嚣着要烧了他的院子,时不时就摆出一副想冲上来凑他个千八百遍的呆子,现下居然真的开窍了?甚至还想主动跟他虚以委蛇、粉饰太平?
真是太阳打西边出来了......
不!简直是比太阳有悖常理还要奇怪!
柳悬实在是想不明白,宋旌为何要特意命连松送些东西过来向他示好?更不知道他的这些劳什子里是不是另有玄机?
“宋卫尉还有事?”柳悬见宋旌将什物都放下后,却仍不打算离开,心里的疑窦越积越多。
连松一改方才的镇定自若,有些狭促地瞥了眼正在打量他的轻红,像是要了他的命一样,憋了半天后,才用一种近乎英勇赴死的决绝姿态,断断续续、犹犹豫豫地开了口:“主子……还有些话,命我……命我转述给大公子......”
“哦?”
柳悬轻抬起眼帘,语尾微扬,言语间虽是谦逊发问的意味儿,但他的眉目间却没有显现出丝毫意外之色。
果然!柳悬就知道宋旌不可能只是送些不打紧的物件来糊弄此事,他一定还藏了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等着自己分心或松懈下来的时候,再给自己一击重击。
柳悬瞧连松一副内心挣扎、难以启齿的模样,瞧得他也不禁开始好奇宋旌想让连松说的话,到底是什么?
“宋卫尉但说无妨。”柳悬停下笔,严阵以待。
“主子说......”连松鼓起勇气,好不容易才开了口,却又戛然而止。
屋子里,所有人皆停下活计,无数双好奇的眼睛一眨不眨地盯在连松的身上。
一时之间,本就不大的风斋内空气陷入凝滞,时间像是静止了一般,只余下众人的呼吸声与心跳声。
连松深吸了一口气,终于学着宋旌那时的语气,从牙缝里挤出几个字:“以前是我少不更事,对......对......对......”
“对什么对呀!对对对。”
好不容易才说了句正经话,还是一句没头没尾,听起来不打紧的话,结果连松又开始磕磕巴巴了。
这一下,气得轻红一用劲,竟把手中研磨的整根墨条给硬生生地拍断了。
“我看你连传话都传不明白,得亏你高低还是宋府暗卫的统领,真就是头脑简单、四肢发达的莽汉!”
轻红说完,见连松的脸也急红了,只得怒其不争,猛哼一声,退到一旁的矮凳上坐下。
柳悬轻咳一声,将紧捏的五指松开,清了清紧张到发酸的嗓子。
“请宋卫尉切勿介怀,轻红向来心直口快。”柳悬那温润柔和、像是唱诗般悦耳的声音响起,让室内的气氛缓和了些许,“少将军若没说什么要紧话,宋卫尉就当是传过了即可,柳悬必不会在少将军跟前多言。”
柳悬一席话让众人又恢复了常态。
柳悬想着,那天天“老子”、“孙子”挂在嘴边的宋旌定也不会让连松传什么好话。
思及以往,宋旌能说的,无非就是一些獠贼、鼠辈、乞索儿、厚颜无耻、鸠占鹊巢或奸诈贼子、不似男子之类的混账糊涂话......而柳悬觉得,这些话......委实是不听也罢。
这边,柳悬重新伏案写字,在规劝完左右为难的连松后,他刚想放下心里那点好奇的念头,打定主意,要让轻红送客,免得再耽误一会儿,便让宋旌那小子得逞,白白坏了自己今日的好心情。
“主子说!”那边,连松把心一横,却是狠心咬碎了牙,以平生最快的语速与声量,几乎没有任何停顿,一口气不带停歇,瞬间说完一大段话:“以前是他少不更事对柳哥哥多有冒犯得罪之处还望哥哥多多包涵!主子还说他大病一场后如梦初醒悔不当初万分思念哥哥请哥哥早日回府!”
一语似惊雷,威震九霄。
“哈?!!!”
忽然陷入死寂的屋子里,只听“嘭通”一声,轻红吓得双腿一软,一屁股摔在硬.邦邦的地面上,一脸不可置信,不禁惊问出声。
风斋内外,众人皆听清了那句“万分思念哥哥,请哥哥早日回府”。
一时间,交头接耳的动静让狭小的风斋像一个煮沸的汤锅,“咕嘟咕嘟”,吵得热闹。
六一坐在窗框上,本就无心去管他们之间的是是非非,只顾着吃轻红给他做的限定版糖葫芦,可是,当他听闻宋旌要请他家公子回去住的时候,小小的六一还是惊得张大了嘴巴,瞪圆一双圆溜溜的眼珠子,活像是摸到了蟾蜍的粘液般,浑身恶寒,连嘴里的糖果子“咕噜噜”地掉到了地上,也没能让他缓过神来。
室外,飞雪练剑的手一顿,身形猛地踉跄了一下,差点就老马失蹄,在平地里栽了个跟头。
飞雪呆站在冷风里,她只要一想到宋旌说这些话时可能会是怎样的表情,她就禁不住将脸上的五官折叠成一团,忍不住抖落一身的鸡皮疙瘩。
此时,没有人敢轻易出声答话,就连平日里最爱抢话的轻红,也只敢小心翼翼地左右打量起柳悬与连松的神色,噤若寒蝉、心思复杂。
柳悬坐在案几旁,不怒不笑,他就那样直直地望着宋旌,眸光深邃、风平浪静。
不知道过了多久,柳悬就像是被人按下了定格键一般。
直到风吹落了笔尖上的墨滴,滴在了洁白的纸面上,覆盖了他刚写上去的字,徒留下一团黑色的墨渍时,柳悬才搁下笔。
“......”
柳悬没有说话,室内的气息忽然变得诡异起来,没有人知道他在想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会怎么做。
连松以拳掩唇,故意干咳几声,虽然他现在也觉得场面略有些尴尬,但是那些肉麻的话已经脱口而出,他反而觉得自己的心里轻松、坦荡了不少。
“大公子?”连松又唤了一声。
柳悬此刻只要听见连松叫他,他的心脏就莫名会收紧,突突直跳,连手心里都沁出了一层薄汗。
抬起头,柳悬凝视着连松,没有答话。
不知为何,连松总觉得当前的柳悬虽然依旧文文弱弱、谦逊温和,也没有表现出任何不满,或是阻止他开口说话......
不过,当柳悬那如深渊般浓稠如墨的眸子望向他的时候,连松还是不由自主,萌生出如芒刺背、毛骨悚然之感,就好像柳悬只这般静静地看着他,便不怒自威。
连松被柳悬瞧着,就像是被蟒蛇勒住了颈项,如鲠在喉,他这个连主子宋旌都不怕的人,此时却觉得头皮发麻、双腿发软。
然而,哪怕本能告诉连松,他现下应该什么都不说,赶紧逃命!
可是职责还是迫使他咽了咽口水,硬着头皮说:“主子听说......”
“上次他坠湖昏迷后不小心抱了公子,公子却以为主子是将公子当成旁人。”
“主子觉得这是天大的误会,他让我务必要转告大公子......”
“请大公子放心,他宋旌心里只有你跟宋家,再也容不下外面的莺莺燕燕。”
逐字逐句,全部说完以后,在众人皆猛吸了一口凉气,瞪大了一双眼睛,死死屏住呼吸的同时,连松赶紧一步退至敞开的大门外,止不住地,猛打了一个寒颤。
不出所料,连松才刚退出去,一声隐忍至极、满含羞愤与恼怒的“滚!!!”,就随着一只青瓷绘花的药碗,向他直直砸来。
泛着苦涩气味的瓷碗砸在了连松方才的位置上,像烟花般炸开,裂成无数碎片。
连松走了,在柳悬气红了脸、双手撑在身体两侧,以勉强支撑那摇摇欲坠的上半身时,终于完成指令的连松“听话”地离开了。
柳悬靠在轮椅的扶手上,紧攥着胸前已经起褶的衣料,起伏的胸口昭示着他短时间内无法平静下来的心情。
什么叫心里只有我跟宋家?
什么叫再也容不下外面的莺莺燕燕?
什么叫让我放心?我需要放什么心?!
这算是什么?
是宋旌新想出来的报复方式?
是因为他对丹良编排宋旌心有所属的惩戒?
还是因为宋旌察觉到他当时有意说宋旌是登徒浪子的警告?
宋旌当他是什么?
是勾栏院的卖笑小馆?
还是世家家里豢养的娇美门客?
宋旌是在消遣他吗?
还是在侮辱他?
他宋旌心上放着谁跟他柳悬又有什么关系?
他宋旌说心里有他到底是几个意思?
......
柳悬想不明白......他现在只觉得自己的脑袋要炸了,脑瓜子嗡嗡的疼。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