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钦之挑挑眉。
聪明人之间,有时无须太多言语。
两人的眼神一汇,周钦之便明白她在问什么,也明白她已然看懂自己正在寻找这房子里能藏人之所或者能通往外面的密道。
他头颅稍稍后仰,眼中有了些赞许之意。
周钦之回答她:“没有。”
阿檀凑近来小声问:“警长,听说案发之时,你也在场,当真门窗紧闭屋内没人?”
周钦之颔首:“当真。”
阿檀双手反背长嘶一声:“奇了怪了,这房虽然是旧屋,却造得坚固,这里上无天窗,下无暗道,也藏不住人,要是有人谋害,人从哪走呢?”
她嘀咕着,踱步到窗边。
窗子是插栓式的,和门一样都是木质结构,上侧有镂空雕花,雕花内侧嵌入玻璃,下侧则是木板,窗并无损坏,封得也很严实,阿檀捣鼓一阵,没收获,又转过身去,看见周钦之从地上捡起了什么。
“这是?”
周钦之指了指背后的门:“这是门上的横栓,应当是那晚破门被整个撞掉了。”
“让我看看。”
周钦之扬手递了过去,阿檀拿起这横栓左瞧又瞧,又拿到门边比对,可惜看不出什么,她打算带回去再做研究,这时,门口等着的谢家人终于不耐烦开了口:“你们一直在这房中走来走去做些什么,要是查不出来,就登报给我谢家道歉吧,也莫要浪费时间了。”
说话的是范景珠,她双臂环抱神情不善,想来心中积怒已久。
阿檀却神秘莫测地笑了笑:“大太太,莫急莫急,我已经查验完了。”
“在说之前,我还有个请求,”她说看向周钦之,“警长,我觉得将二太太的尸身抬过来,这样,我的验尸结果,才更具说服性。”
周钦之单手插兜脚步闲散地踢了踢地面,他抬抬下巴叫来刘马二人:“就按他说的办吧。”
“是,警长!”
马富家和刘得宝也是麻利人,没多久,便同谢家佣人将方慧荣尸身连同棺材一起抬到了案发房屋外,紧接着,她拿着缢绳绕棺一周。
只见阿檀先请身量高大的周钦之将吊绳举起,接着将脑袋钻入吊圈之中,举动大胆下压脖颈,将这围观之人都吓了一跳。
几秒之后,阿檀做了个鬼脸,又将脖子从吊圈中缩了回来。
她神秘一笑,向众人展示她的脖颈,前颈有一圈浅淡发红的勒痕,但后颈光滑什么都没有。
阿檀道:“吊死之人身体悬空,前颈受力,因此前颈必会留下深痕,但后颈提空则痕浅或无痕,但你们看谢二太太,从前到后,牢牢一圈,这只能是被人用绳索勒死所留下的。”
谢承堂大着胆子凑近去看了眼方慧荣的脖颈,果然如那仵作讲的一样,他倒吸了口凉气,不禁寒从脚起。
阿檀又进入屋中拿出方慧荣床上的被褥,日光下,浅色被褥上的黄色污渍分外显眼,阿檀摊开双手示意在场之人闻一闻,老管家好奇凑近一嗅,立刻捂鼻后退:“这是尿渍啊。”
阿檀打了个响指:“没错,老管家嗅觉灵敏,这就是尿渍!”
“人在窒息濒死之际,身体往往会失禁,如果谢家二太太正是上吊而亡,那尿渍定会出现吊绳之下地板之上,可这尿渍却出现与缢点相距十尺之远的被褥上,谢太太名媛淑女知书达理,总不会干出上吊前还在床上撒泡尿的丑事吧?”
众人觉得说得有理,下意识点头附和。
“这最后,二太太指甲缝……唔唔唔……”
她刚想说方慧荣指甲缝里沾血皮屑之事,突然被一只宽厚大手从后捂住了嘴,她疑惑地昂头后望,撞上周钦之居高临下的冷肃眼神,阿檀立刻会意噤声。
周钦之松开她,视线定格在谢承堂身上:“承堂,这几处,都证明方慧荣是先被人勒死,随后吊在了房梁之下,这起命案水落石出之前,方慧荣不能下葬。”
陈管家神情惊骇:“如果是那个恶鬼法力强大能凭空移动物体?”
“陈管家,你活这么大岁数,见过鬼没有?”
陈管家思索一阵,摆了摆头。
“先不说这世上有没有鬼,就算有鬼,又是什么鬼这么无聊,害人就害人,还非兜这么大个圈子,先将人勒死再悬在房梁下伪装成上吊现场?”
陈管家被问得哑口无言。
范景珠却开口:“那你如何解释,云麓观法师封印血玉的密坛不见了?”
阿檀闻言懊恼。这这这、这她还真没法解释,毕竟那密坛是被她给偷走了。
她只能模棱两可道,“兴许,是有人见那血玉有价值,给偷走了,毕竟那可是古董。”阿檀伸手指了一圈,最后指向自己,“在场的各位,都有可能。”
“行,就当是我公馆佣人手脚不干净偷走了,那我再请问你,你既说我弟妹是被人谋害,请问这人如何在杀害我弟妹之后从里关好门窗凭空消失的呢?”
这个问题,彻底将阿檀问住了,她到现在还未想通凶手是怎样做到的。
“这个、这……”
周钦之上前替她解围:“这起案子还有疑点,目前只确认了方慧荣不是上吊,具体原因,凶手是谁还须配合我们继续调查。”
“我要审问方慧荣死前接触过的所有人,”周钦之看向人群后一直诚惶诚恐的章儿,“就从她身边的佣人开始吧。”
花园长廊,远离人群,章儿诚惶诚恐走上前,她没见过此等场面,此时弓首缩颈,手指搓衣,看起来很是局促。
周钦之双手反背,浑身气息冽然。
“你一人照顾方慧荣?”
“不、不是,还有、还有我姊妹。”她说得结结巴巴。
周钦之吩咐身边的阿檀:“把她姊妹带过来,我一同问。”
“警长!”章儿惶恐地抬头,“我那妹妹香芍小时候发烧烧坏了脑子,是二太太见我们姊妹可怜才做主将她留下的,她说话做事都如七岁孩童一般,您问也问不出什么的,有什么事情,您直接问我吧。”
“先带过来。”
几分钟后,阿檀带来个大脸盘子的傻丫头,她不知晓发生何事,摇头晃脑着见章儿便跑着跳着扑倒她怀中。
阿檀开口:“二太太死前是不是喝过药?”
香芍一听这话,忙重复说道:“章儿,四点煎药,七点喝药,四点煎药,七点喝药!”
章儿忙捂了香芍的嘴。
“什么意思?”
章儿解释:“自二太太生病,我和香芍多了份活计,便是替二太太煎药,每日四点煎药,七点端去二太太房中,平日里做的事太多,我怕忘记,在香芍面前多念叨了几遍,她就记住了。”
“你们二太太被鬼缠身,是怎么回事?”
“都是因为二爷送的那块惹事的玉牌!”
章儿吞了吞口水,开始回忆起来。
“大约一个月前,二少爷从外头回来,说带了个宝贝,是汉代血玉,古墓里出土,一个德国佬送他的,他转手送给了二太太,二太太觉得那块玉漂亮,当天就叫人打了个孔戴上了,结果晚上就做噩梦,梦到有女鬼索命,她捂着胸口骇了好久。”
“一开始以为只是做个噩梦,就没当回事,结果二太太这噩梦连续做了三晚上,她精神就恍惚了,老是说胡话,一下说有鬼要害她,一下说有人要害她,甚至都不住之前和二少爷的房,非要搬来这后院,这偏房里,连吃饭都要分开,让我单独为她做,说怕有人下毒害她。”
阿檀一下抓住重点:“怕有人下毒害她?”
章儿重重点头:“嗯。”
“她有与人结怨吗?”
章儿摆头:“没听说啊。”
周钦之问:“她在谢家和其他人的关系处得怎样?”
“都一般,不讨二爷喜欢,和小姐关系也不好。”章儿低了头,声音里隐隐有哭腔,“我们二太太就是性子冷了点,心可好了,对我们这些下人都很和善,我妹妹香芍原本是没法留在这里做事的,是二太太怜惜我俩无父无母才留下我俩,可谁知好人不长命,二太太这么年轻就去了……”
她说到悲伤处,没忍住哭泣起来。
“姑嫂之间,为何关系不好?”
章儿抹着眼泪继续说:“小姐脾性大,姑爷是个沉默寡言的,两人性格不合时常吵架,有次争吵,姑爷说她太嚣张跋扈,不如学学二太太的娴静文雅,小姐可能就起了嫉妒心,后来时常拿这说事,还去找过二太太麻烦。”
“那她与你们大太太呢?”
“一般,只是……”她起了个头,又讳莫如深地住了口。
阿檀追问:“只是什么?”
“只是……”
她嘟嘟囔囔了半天才说:“只是这段时间,二太太常私下里和我说些莫名其妙的胡话。”
“什么胡话?”
“说什么丑事,什么富贵人家龌龊多,她死那天,还和我说了许多……”
周钦之一偏头,看到阿檀站在身侧似在沉思。
他继续问:“你将那天的所见所闻,详实地复述一遍。”
章儿愣了愣,再度陷入回忆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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