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道别

平王府里,卫夷听完江月月重新说了一遍关于朔州的一切。

敏锐如他,立刻便想通了东宫的把戏。

想要彻底搅浑天下的格局,不管是利用军功升迁自己的势力,还是掌握朔州的兵力再做打算,都是一样地手段下作。

“我会即刻向陛下禀明此事,宋征你且等我消息,至于江小姐,”他利落道,“你就先不要外出了,暂且住在我府中,若有必要,将来还需要你出面作证。”

这样安排没什么不妥,宋征和江月月也都没有反对。

事情紧急,卫夷即刻便进宫去了。

不久,传来消息,因为牵涉颇广,前段时间因为齐家的案子已经杀了不少人,陛下要令人先去朔州打探虚实,若此事为真,一定要保护朔州的百姓,必要时涉事官员可就地诛杀。

大约是还念着东宫的旧情,陛下唯恐冤枉了他们。

以宋烨的身份,若起去朔州无异于昭告天下那里又发生了变故,宋征主动请婴前去。

卫夷将自己的令牌交给宋征,告诉他,可以持着这个令牌临时征调沿路的军队,节省筹措兵力的时间,又语重心长地嘱咐道:

“宋征,匪君曾劝你明哲保身,可惜还是让你卷到这样的争斗里了,我自是知道你的心,但我要跟你说一句齿冷的话……”

卫夷话只说一半,更多的则是含在嘴里,难以启齿。

说陛下也未尽全力,朔州百姓的死活早一天晚一天其实无人在意。

说我也将此事更多地当作反杀东宫的筹码。

说你这一次涉险,可能也就换来后世史书里寥寥一句胜负,你不要太过无私了,必要时要先珍惜自己的命。

眼前的人赤子之心,曾对自己说“将来你做皇帝,我做你的将军”,也曾劝慰道“山河值得,百姓值得”,对太过纯然炽热的人,有些话是说不出口的。

罢了,也不必非要往坏处想。

他最后只说:“活着才是一切的根本,你千万保重自身。”

宋征含笑点头。

沈云轻在细粱城郊外的南华寺与宋征作别。

两人宋征虽然有婚约,但因为宋征母亲的去世,三年守孝期未过,只能留待将来。

从听说了江月月和朔州的事开始,沈云轻不免日夜担忧,一是为了朔州的百姓,他们生活刚要迎来安定,却又要遭受这样的磨难。

二是为了宋征的安危,这一去归期未定,前途未卜。

她跪在大殿的蒲团上,双手合十,闭目对着佛像祈祷:

佛祖,如果你能听见,请保佑朔州的百姓平安,也保佑宋征平安。

她曾修行多年,深知世事无常的道理,也知不可强求,可又怎能不期盼,不祈祷?祈祷上十遍、百遍、千遍,或许终有一句能落入哪位神佛耳中,真能得到保佑呢?

就像那年在朔州见的河灯,只要一点灯火,一句期盼。

未必声势浩大,胜在绵绵的情意。

这也是宋征第三次来到南华寺。

第一次是携同沈云轻去朔州的路上,那时进来见到满树的娑罗花,惊艳之下心生欢喜。

第二次是母亲病重,他回到细粱城,进来求一张平安符,平安符是否有用说不清楚,却也寄托了自己的一份希冀与心安。

第三次便是今天,再次离开细粱城,启程去朔州。

宋征轻轻地把手掌贴到娑罗树的枝干上,感受它粗粝的纹理,花儿也有灵气一般,虽然在这样肃杀的深秋天里,早已过了花期,还是倔强地伸出一缕细枝,顶上白花盛开,芬芳依旧。

道庆和尚曾对宋征说,你来,无论何时,花都会开。

他那时还以为和尚胡诌,哪知这几次竟然都应验了,越发觉得此树有灵,异想天开地问道:“难道我们前世真的有缘吗?”

幸亏周遭没有什么人,否则对着一棵树说话也太傻了。

花树无声,只有花瓣簌簌而落。

像一句无声的回答。

宋征问完自己也不禁一笑,手抚道:“树啊树,不知我们下一次再见又是何时了。”

过了一会,沈云轻拜完佛后从大殿里走出来找宋征,手里拿一支她刚求的签,对宋征晃了晃道:“宋征,我专门替你求了一枝签,咱们去找道庆师父解一下吧。”

说来奇怪,前两次来时道庆就站在大殿旁,今天竟然不在。

宋征转头找了一圈,口中道:

“奇怪,今天他竟然不在这里。”

沈云轻不明所以:“这寺庙这么大,不在这里有什么稀奇。”

她自是不知道宋征上一次来这遇见道庆的事,僧人神出鬼没,仿佛能未卜先知,“咱们问问这路上的和尚,看他这会是在哪,然后去找他不就好了。”

宋征觉得也是,前两次或许只是恰巧在这儿碰见,于是按下那一点异样的心理。

两人拦住几个路过的和尚问了,不巧一概都说不知。直到有一个认出宋征来。

“是你啊,让我替你给娑罗树浇水的施主,哦,你们找道庆师叔吗?我知道他在后面的小佛堂里,你们去寻吧。”

小和尚指了指方向。

这儿地方虽然大,但还算好找,且离得不远,沈云轻和宋征很快便看见了。

在一阵阵有规律的木鱼声里,道庆听见有人进门的声音,于是停下手中不停敲击着的动作,睁开了眼睛,转头先是对宋征笑道:“宋征,好久不见。”

又看向沈云轻:“沈施主,你也好!”

寒暄完毕,沈云轻道明了来意,她蹲下身来,颇为郑重地将自己手上的签用双手递了过去,神色微微有些不安。

道庆接过来,拿在手里正反看了两遍。

“是空签。”

打磨光滑的竹签上分明一字也无。

“是啊,”沈云轻道,这签字从竹筒里掉落时,她也感到疑惑,这算什么意思,急着来找僧人来解。

她问:“道庆师父,空签能解吗?”

宋征不放在心上,反劝道:“没关系,就算不能解也没事。”

虽然这样说,但“由爱故生忧,由爱故生怖”,在临行前这个特殊的时候,沈云轻难免心里有疙瘩,像压了一块沉甸甸的石头。道庆拿着这支空签,对上她企盼的目光,柔声道:“我看这签也不必解。”

这是为什么?沈云轻越发惶惑。

道庆抬眼望向另一个人:“宋征,我们很快就会再见了。”

“很快?”宋征重复道。

下一次应该是解了朔州之难,再回细粱的时候,他说很快,是否也意味着朔州之事很快就能解决?

道庆肯定道:“很快。”

分别如此令人不舍,但你若知晓总有重逢的时刻,每分别的一天,也是离重逢越近的一天,也就不会那么失落了。

宋征笑意吟吟:“那就借大师吉言了。”看向沈云轻,“云轻,这下你放心了吧?”

心里的石头暂时落了地,沈云轻也笑:“放心了放心了。”

万事俱备,宋征拉沈云轻起身,决心不在此处多做耽搁,辞道:“道庆师父,今天我还有要事在身,就不多打扰你了,等下次回来路过贵宝寺时,我再来拜访。”

道庆还是眉目缓和,对着他们点了点头。

两人退出佛堂,走出几步,听见佛堂里的木鱼声再次响了起来。

一声声,空灵悠远。

山门前,宋征拉着沈云轻的手道:如果一切顺利,或许不到明年花开之时,我就回来了。

沈云轻挥手与他道别。

他们都把这当作一次短暂的离别,谁也没有看见,就在这一刻,南华寺的大殿前,那棵活了二十余年,树干遒劲,枝叶参天的娑罗树,像是在这个时节开花终于耗尽了它所有的力气。

随着马蹄声声、木鱼回响。

娑罗树也飞地枯萎了。

首先是树顶上深绿的叶子,它们以不可思议的速度变黄、脱落,像是人抖落一身衣裳那样,忽地露出里面的光秃秃的枝干。

然后轮到枝干也变得干枯、焦脆,顶头的小树枝噼里啪啦地往下掉,粗壮的分支则可怕地裂开,发出令人牙酸的声响。

不过几息之间,就褪去枝繁叶茂的假象,成了一具站立着的、树的尸体!

小和尚早在树开花时就已经惊讶过一遍。

现在又恰巧站在这儿目睹了它死亡的全过程,嘴巴张得大大的。

好不容易才反应过来,想起来叫人,他飞快地撒开腿跑着,也不管什么清净不清净,庄重不庄重的了,一路跑到小佛堂,路上慌张还差点摔了一跤。

到了佛堂外,还没进去,先叫道:

“道庆师叔,不好了,咱们前头大殿外面的娑罗树枯死了,实在是太奇怪了,就那么短短一会的时间,叶子全掉了,你快去看看呀!”

佛堂里没人回应。

不知道什么时候起,一直回荡的木鱼声停了。

小和尚踏进去,看见香炉里插着的香还在燃着,道庆坐在背对着门的方向盘腿打坐,手垂着身前,只是头微微地低了下去。

他走近、再近一点。

他伸手,搭在道庆的肩膀上,轻轻地一推……

小和尚:“……”

这才发现,原来不只是娑罗树,他的道庆师叔,也在今天毫无预兆地,圆寂了。

作者有话说

第50章 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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