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第 6 章

卫戍活着时曾有一爱妾,名唤“绿珠”。

谁也没见到是如何地倾国倾城,只能从后来许多捕风捉影的传闻中推断,那大概是谁也比不了的喜欢。

据楚喻后来所听到的消息可知,卫戍对她视若珍宝,大势已去决意**那天,他什么也不在乎,却唯独带上了绿珠,要生同衾,死同穴,生生世世地在一起。

末路王孙和倾城红颜,也不失为一段佳话。

甚至在一段时间里,衍生出不少话本段子,那些个花前月下你侬我侬的酸词看得满京城的闺阁小姐们很是掉了一把眼泪,捏着帕子直言:荣华富贵算什么,真心情义比什么都重要。

写书的和印刷的都赚得盆满钵满,只是不久后便被官府禁了。

所以,棣华想,就为了绿珠的消息,卫戍也该知无不言,言无不尽。

而卫戍果然也如预料的那般,他“腾”地一下站了起来,带动身上的火焰凭空又长高了一大半,原来这火随着他的动作而变化,他却毫不在意,直直逼问道:“你见到绿珠了吗,她现在在哪?”

火焰猛得窜高,棣华离得近了,也感到扑面而来的一股热意,抬手要挡时,已经有人上前一步抬起袖子替她遮挡住了。

火势凶猛也只在那一瞬间,很快又变得平和起来,只紧紧附着在卫戍周边,并不出圈。

楚喻放下手臂,棣华道了声:“多谢。”

他摇摇头:“没事。”

又望向卫戍道:“方才我们所问之事,殿下现在可以说了吗?”

卫戍的拳头紧握成拳,眼底是一片火海。

“可以,”他说,“当然可以。”

“当年沈云轻的事,我在京中确实略有耳闻。”

卫戍既然肯开口,棣华便洗耳恭听,只是他说完了这一句,却又停顿了许久,低头似乎在考虑什么。

“愿闻其详。”棣华道。

卫戍道:我可以把我所知道的一切都说出来,当年相关的所有人也告诉你们,你们尽可以慢慢地、一个一个地去求证,但是我也好,这些人也好,当年我们看见的、知道的事未必完整,何况从十人,百人口中拼出的,也未必就是当年事情的全貌。”

他边说边观察棣华的反应,又道:“或者……”

话只说一半,后面半截就没了音,虽然知道是卫戍刻意为之,棣华还是很配合地追问。

“或者什么?”

“或者我再给你一个选择。”

他从怀中掏出一样东西。

“这是附见草,你虽然忘了从前的事,但魂魄还是原来的魂魄,你如果是沈云轻,点燃此草便能看见沈云轻身上的往事,我保证桩桩件件都如梦中亲历一般。”

那所谓的附见草巴掌长短,被整齐地收割晒干了,如今摊在卫戍的手心里,菱形的茎干表面泛着红褐色的油光。

棣华犹豫了一下,还是接了过来。

只是左看右看,没能认出来是什么。

这东西真有这么神?她闻所未闻,会不会是卫戍随口胡诌?

楚喻道:“你说得是真的?我们如何相信你?”

“你尽可以试试,”卫戍道,“我被困在这里,根本走不出去,骗你们有什么好处呢?况且,我总要知道绿珠的消息吧。”

这倒是有些道理,棣华握住手心的几支附见草,心中信了几分,但更多的也是自信即使有诈,这世上恐怕也没有什么断肠草能立刻毒死神仙。

她说:“我信你一回,若这东西真有效果,下一次我会如约为你带来绿珠的消息。”

为了保险起见,又冷脸恐吓道:“但倘若是假,你就要掂量掂量,想清楚到底想要在这个地方待多少年。”

卫戍丝毫不动摇,连面皮上表情也不变一下,他道:“自然,不过我还有一个条件。”

“什么条件?”

“如果我所言为真,我帮了你,作为报答你还要帮我把身上这火灭了。”

这……棣华有些不懂了。

“你不是不怕火吗?”

“不怕是不怕,”卫戍缓声道,“只是这火光……晃得我眼睛疼。”

这其中像是还有故事,不单单是他说得那么简单,但人生在世,谁能没有点不愿提及的隐痛呢,在不影响自己的情况下,棣华愿意成全他。

于是她没有追问,答应道:“好。”

两人就这样口头上达成了协议,谁也不怕谁反悔。

回轮回殿的路上,楚喻咂摸出一些不妥。

他道:“卫戍此人心高气傲,他被关在地下这么久,总不会连性子都改了,变得善良好心起来,我们只不过问他几句往事,他凭什么要送这么一份大礼呢,还是这样一个闻所未闻见所未见之物,其中八成有诈。”

但棣华不觉得有什么。

“为了绿珠?”

这算是个理由,但楚喻仍旧不放心:“就算是为了知道绿珠的下落,他知道又能怎么样呢,下一次是不是就要想办法逃脱,接着不择手段,你我都不知道他要做出些什么。”

小小的请求要小小的回报。

卫戍给出如此诱饵,他最终想要的会仅仅是如此吗?

人心向来不知足,知道便想见到,见到就要得到。楚喻活了这么多年,太知道人心贪婪的可怕,但棣华默不作声,也不松手,他忽然灵光一闪,明白了什么。

“云轻,你想要知道的也不止是自己的过往吧?”

棣华事前没有多说,但楚喻这时既然点出来了,也没什么好隐瞒的。

她说:“卫戍有一点说对了,从百日、千人口中拼凑出来的,恐怕和真实的故事相去甚远,所以我想自己去看,看沈云轻完整的一生。”

楚喻想,这无可厚非。

但棣华又接着说道:“我还想知道,那一世的宋征身上发生过什么。”

白渠曾提到,宋征第一世历劫归来后就留在了幽冥司,他对此三缄其口,那是为什么而失败,又是为什么不再回西天,宋征如今到了最后一世,倘若能拨开云雾,知道了过去的诸多因果,是否能从中找到答案。

答案中又是否有生机?

楚喻的嘴角抿成了一条直线,不赞同地看向她。

棣华笑道:“你不要这么看着我,我本来已经决定放下了的,谁知这时偏偏你又来到了轮回殿,听你说完那些曾经,我还怎么放得下呢?”

她有一个秘密,她喜欢宋征。

或许也不能叫喜欢,只是人群中忍不住看他一眼,再看一眼。

这算不上什么多么惊天动地,不得了的感情,但又真真实实地存在着,因为这一点私心,她便不忍心看宋征死去,她一边感叹私心杂念果然毁人修行,一边又不可自抑地走到今天这一步。

某种程度上来说,棣华和卫戍确实是坚定的盟友。

至于以后,就留到以后再说吧。

她说:“我还有很长的时间可以跟卫戍周旋,或者再想其他办法,但是有人已经没时间了,我想尝试着救他,不论成与不成,去晚了就来不及了。”

楚喻看着棣华,尽管他无比确定面前人就是曾经的沈云轻,但偶尔也会感到恍惚,恍惚于她和记忆里总是有存在那么一点不同,但又说不好是哪里的不同,明明是那样熟悉的眉眼。

直到此刻,终于知道这一点不同是什么了。

是夹在二人之间,错失的岁月啊。

他认识的,是十五岁初见时的沈云轻,是寺庙里惊鸿一瞥的心动,可是错了那半日,就错了一生,错了永远。

十五六岁的沈云轻长大是什么样子,爱一个人又是什么样子,他从来没有亲眼见过。

大概,就是如今的模样吧。

有些话不必再说,说了也没有用。

楚喻道:“好。”

他说:“前面就是轮回殿,你去吧,我就不送你了,如果有什么需要,可以随时再来找我。”

有人留在原地,有人向前走了。楚喻看着棣华渐渐远去的背影,人虽在九重天上,思绪却飘回了很久以前的一天,那时他顶着烈日,坐在马背上,尚且不知命运的指向如何,此刻却无比强烈的预感到,这就是他们之间最后一次见面了。

再也不会有交汇的机会,人生各分东西,他们命里缘薄!

另一边,棣华回到轮回殿,一路没有撞上什么人,坐到房间里,关上门时她舒了一口气,又从袖口中取出那一小把附见草,凑在眼前端详。

干枯的、其貌不扬的小东西。

她走到桌案旁坐下,案上的一角摆着一个小小的香炉,香炉上方飘着袅袅的一道清烟。

棣华不打算再告诉白渠这件事,选择是自己的事,就算结果不好自己也认了,但修行不易,何必总让她为自己的事情烦扰,再带累了她呢。

为了防止中途有人误打误撞进来打断自己,她挥手在房门上下写下了个简单的禁制,然后就拿过一旁的香炉,打开盖子将附见草尽数投了进去。

她心中默默想道:

“如果卫戍说的是真的,楚喻没有认错人,我真是沈云轻的话,那么就让我看见前世发生的事,让我见到沈云轻遇到宋征时的样子。”

炉火闪动几下,飘散出一阵清苦的味道。

一开始棣华皱着鼻子去嗅,但随着时间的推移,这苦味越来越重,几乎有些粘稠地萦绕在鼻尖挥之不去,扇也扇不掉。

这不会真是什么呛死人的毒草吧?棣华腹诽道。

不过除此之外,倒也没有其他异象。

良久,她开始有些忍耐不住,双手捏诀,想着是要不先灭了这香炉从长计议,或者打开房门的透个气时,低头望见自己掐诀的竟然有了虚影,头颅也变得沉重起来,挂在肩上就要往下坠。

但意识却出乎意料地清明,甚至最后一头栽倒在桌子上时,心里也是知道的。

仿佛身体里的灵魂再也负担不了这副沉重的躯壳,身子不受控制地倒下,这副意识却变得很轻很轻,轻到立刻能飘走。

但这里已经是九重天上了。

还要去哪里呢?

棣华不知道,渐渐这份意识也累了,她合上眼睛,世界暗了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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