湍洛重新看向夜空:“何况他同我说过,他生在那艘船上,总有一日也要死在那艘船上,即可化魂入北辰,继续照耀指引其他的船上人、水中客——他既做到了,也算少了一件憾事。”
三星列照的冬日星空,北辰较于春夏之际,似乎更加熠熠生辉。
霖若不明所以:“师父游医时,总说人死后不过黄土一抔,并无化魂一说,为何他便能化成天上星星?”
湍洛不能答。
霖若又问:“因为是师娘的夙愿,您才愿意改了想法?”
湍洛面色微动,扯唇笑了一下:“这世上夙愿难偿的可怜人太多。”
她拉着霖若的手,又道:“若儿,太多了。”
仿佛一句咒令,无数支离破碎的瞬间闪回眼前,血泊中的南姬、木槿树下的南昕王、七夕暮光里的湍洛、中秋宴上的皇后、明堂前的本如、禅房里的狐渊子、明灯旁的献帝、甚至是谒灵后的南王妃。
霖若真切地知道这所有人的求而不得、所有人的终生抱憾,怨气如迷雾团聚而直冲面门,惊得她拥被坐起来,额前是细细密密的汗珠。
室内昏暗,透过窗能看到外面暮光沉沉,有雾霭蒙在水面,看不清岸边早就小如蝼蚁的景。耳边嘈杂的噪音像滚滚的闷雷,听不出来去忙碌的船工在说什么,由木板从下方透上来,震得心口也发闷。香篆早已燃尽,残香与河水的潮闷搅浑在一起,在悲伤的噩梦之后,闻得人头疼。
霖若这样坐了一会儿,缓过神来,揭开被子把腿伸下床。眉心不在房中,桌上有一盘子白色的小块糕点,也许是菱粉糕,还有一个白瓷长颈的小酒壶,摸一摸还是温热的,开盖一股桂花的甜香。
嘈杂声愈来愈响,而后有脚步声轻巧地移上了楼,在门前停住,随即房门被推开,眉心很是惊讶地问:“您醒了?我刚要上来叫您呢。”
霖若斟了一杯桂花酿:“要到了?”
眉心点头:“船家说还有两刻钟便可靠岸。”
“如此,我们等船工们忙完再下船罢。阁中人会在药堂与我们见面,明日或后日午时由此乘船继续南下。”霖若盯着杯中酒,半晌又道,“听闻新渡有夜市,你可想去看看?”
“正想同您说呢!”眉心笑道,“船家说码头附近便有条乐安巷,一条巷子全是卖糖水果子的。”
酒液温热柔润,顺喉而下,霖若又给自己斟了一杯,歪头问她:“近一日没怎么吃东西,只想着糖水果子?”
“怎么变成我嘴馋了?”眉心笑得温柔,“因为公主喜欢甜的,又吃不了多少,我才想着带您去买这些容易克化的小吃。”
“昨夜之后我一直想说……”又一杯酒被抿下,霖若眨了眨有些湿润的眼,低声道,“你原是官家小姐,如今出门在外没人知晓你我身份,何苦再以仆婢自居?往后去了维心阁,我可托人打听你弟弟下落,若他还在,你若要去投奔他,又或是他想来维心阁,我都愿意帮忙。”
眉心没想过她会说这些,愣愣地看了她半晌,关上门走近她,拉着她的手笑道:“隔了年岁悠长,我早已不记得过去是何情景。弟弟大约早已不在了,我离了你又能去往何处呢?此番南下不知是如何形势,我作为仆婢随从,有些事交涉起来也方便些。”她说着,指节摩挲着霖若的手,“身份如何我自己都未曾在意过,你也不必挂怀,总闷闷地想着这件事,倒是自苦了。何况……”
她的动作停顿了一下,弯起眼笑道:“罢了,没什么。”
“可我如今知道了,心里想起总是难过。”霖若垂眸隐去泪光,抿着唇道,“我叫你姐姐罢?姐姐闺名便是眉心吗?”
眉心又是一愣,旋即笑着点了点头:“是眉心,小时候家里人唤我心儿。”
两人执手面对面坐下来,霖若又问了她一些小时候的事。眉心也无甚避忌,笑着一一答了,最后又含泪对听得泪眼涟涟的霖若笑道:“其实塞翁失马,焉知非福,旁人未必理解,但我每每想起过去之事,心中却也并不太感伤。也许我有佛缘道心,才能这样平和。”
霖若由着她拿帕子给自己擦脸,破涕为笑:“待我们到了维心阁,姐姐再去瞧一瞧,阁中修道的师叔师伯可一点都不平和,一点儿小事都要吵吵嚷嚷,说不发泄出来道心难稳,要破修为的。”
眉心收好手帕,笑着摇了摇头。
正巧此时船要靠岸,先前的妇人抱了孩子上来敲门问下船之后该如何。
霖若写了张字条,又掏出花押小印盖在末尾,双手递给她道:“先前婶子去找的王府中人会护着婶子和孩儿离开,新渡有家维心堂,婶子若信得过我,拿这字条和方子去投医,医士见了我的印章自会庇护你们母子。”
妇人连连弯腰道谢,抱着孩子离开了。
霖若站在门口看着她的背影,感慨道:“从前我只是跟着师父游医,如今我学着她的样子替萍水相逢之人诊脉开方,再像她一样让病人带了印信去维心堂,不知为何觉得寂寥。”
眉心给她系上一件短绒的斗篷,宽解道:“秋日多悲思,其实程先生若见你如今能独当一面,一定欣慰。”
不知为何,霖若想起先前在念尘面前说过的话。
维心阁能人众多,并不需要一个涉世未深的黄毛丫头去担起阁主大任。
她苦笑了一下:“我还当不起这四个字,任重而道远啊。”
夜幕初降的时候,颜夕终于打开了门。 本章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 第2页/共3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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