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用的话说了一大堆,你只是嫌人烦才请走的。”他说道。
“哼,你要真这般厉害,喝酒的时候怎不动动那七窍玲珑心……好好想想是因什么被绑上去的。”
小丫头还真挺古怪,火气来得快,去得更快,像是没真动气,可也不是真没气。又将鞭子仍到阶上,拿着秋千椅上的书,两脚一晃一晃,坐着细读起来。檐上桃瓣吹落,纸墨藏香。
“嘿嘿,这不见了好酒,七窍就有六窍给堵住了……丫头,陶小姐,小人给您赔罪了,下回若有好酒,必定先献给小姐,不敢藏私……嘿嘿,您看,能不能……”
“说说,为什么绑你?”小姑娘侧过身子对着他,却是直盯着眼下的书。
“这……小人怎么晓得……”
小姑娘眼珠转了转。“不晓得,我也不晓得怎就绑了你,如此,也就没放的由头了。”
“……想来小姐不是因女儿红恼的。”
小姑娘用书掩了半边脸,半边薄唇一勾。
“……小姐有三恼,一恼小贼上门,二恼废物工匠……”
书底一声轻笑。
“三,三怒……小人毁了令尊的遗物……想来,小姐同令亲,感情甚笃……”语声愈发怯弱,一来心里终究是不笃定,二来自己确有罪过。不答,继续捆着;答错,小丫头心里得意;反倒是答对,谁晓得她是喜是怒。
“不错。余事,皆不过小恼,既知大怒,还请您老,好生捆着。”小姑娘背过身去,安静看书。
“……”
不论他如何开腔,她只当不曾听见。
檐下小姑娘着人搬了桌案长凳,小炉温水,自提一小壶往杯盏中冲水沏茶。
素手拨得算珠噼里啪啦响,掌似半开玉簪花,提笔疾书。全神贯注,不敢有一丝一毫疏漏,敛眸暗藏锋芒,小脸绷紧,眉颦又舒。
“陶家生意大也不是一日两日,还得由主子亲算这些细碎账目?”他打了个呵欠,忍不住说话。
“便是手下人能将诸事打理得妥帖稳当,井井有条,皇帝,就敢不理朝政?”
“……昏君倒是敢。”
“我不是庸主。”
……
“丫头……”
“再烦,我可要堵了你的嘴。”小姑娘眉攒翠峰,叹一声气,又重头算起方才的账。若不是外头光亮,她早就坐在屋里头,闷死他。
“真有要紧事……”
“说。”小姑娘架上笔,端起茶盏呷了一口,却久久听不见动静,抬头看他,“再不讲,我要上前院去了。”
“别,我……这,呵呵,呃,人有三急呢,你看……”
“三急?你急什么?”小姑娘睁着水汪汪的眼儿,故作疑惑。
“这,我……”
“你不说,我怎么晓得,是真的急事,还是说来糊弄人的?”
“你……”他面上露出为难尴尬的神情,羞于启齿,或是寻不着恰当的话,支支吾吾半天。再看那丫头,眼神恶劣,笑得得意,分明是在戏弄他。
“我,我是走投无路了……只怕待会,嫌我脏了你的院子。”
小姑娘看他一脸委屈愤恨气呼呼的样子,终是憋不住,用账本掩了脸,书后飘出一阵银铃清响。衣袖掠翻茶盏,一滴滴沿着桌腿滑落,直笑倒伏在桌上,一手垫着额头,一手不安分地捶着桌面。
“笑屁……小姐您就行行好,也算积德了。”
小姑娘仍是止不住笑,手背捂着嘴,哼唧两声,放下手又是咳笑三声,这才扶了椅子起身,晃悠悠到了廊柱下,伸手拉绳打铃。
他听这声,与昨夜的不同,也不知这屋子悬了多少铃铛。
不多时后院来了两个丫环。
“叫两个人押这位……呃,叔叔,到……茅房去,别教人跑了,过后再押回来绑上,看紧了!”
两个丫环看了他一眼,相视偷笑。
“人有三急,不好取笑的~快去。”小姑娘现搬他的话,嗤笑一声。
“是是是!”
连押解他的人面上都带笑。他只能歪着头,无语看苍天。
小姑娘吩咐人收了笔墨账本,随着一同往前院去。
“我到前头去巡视巡视,看看伙计们午后都干些什么。”小姑娘同身旁的婢女说笑。
这一巡视,也不知要闹多久,院里就他一人,好生无趣。他忙挤着笑脸对押他的仆役求道:“哎,两位小哥,不如填了肚子再回去,你们小姐不是说了,别饿着人。”
两个男仆挤眉弄眼,打诨道。“别饿死,又不是饿着。”
小姑娘对着身边的婢女悄声说道:“你去厨房盯着,只说不许给好的饭食,别黑了心肝送馊的。”
“今日当值的李妈是最好心的,不干这种黑心事。”
“李妈心不黑,看来有黑心的张妈王妈,过来同我仔细说叨,厨房八成也该好好整治一番了……你别怕,闹不到你头上。”说着二人拐到其他院子去。
他顺从地被人绑回树上,如今双脚沾地,亦不似原先勒得那般难受。日头渐大,幸好头有疏枝遮去些许。
彼时陶小姑娘尚未归院。怕闷得慌,他便与两位男仆役搭上腔。
“嘿嘿,二位兄弟,也不知什么时候,小姐能将小人放了……”他摆上一副笑脸。
两个男人只是哼哼哈哈,其中一人白他一眼,幸灾乐祸道:“一个偷酒的贼,没打个半死,已是走运得了点慈悲,绑着吧你。”
“……可见你们三小姐素日就是好心人,想来陶坊余下的当家人亦如此,到不知小人说的对否?”
“哟,这家伙还想见咱们大小姐。”两个男人好笑地互看一眼,似是听了天大的昏话,不住咯咯地讽道。
“若是偷酒贼撞在她手里,皮还不揭了他的。”
“倒是二小姐……”一人对另一人嘟囔道,却被扯了袖子,止了话头的那人狐疑地瞪他一眼,“老贼,啰嗦什么,耽误哥俩个的工夫。前头兄弟几个还等着,别挡着小爷发财。”
想来二人到前院赌牌去了,又单他一人,小丫头迟迟未归,院里静得只剩风吟花摇的声响。他靠着树打起盹儿来。
皮鞭打在墙上,惊得他睁开眼。
“江大哥 ,你将鞭子揣怀里又是作甚?”
“丫头,你瞧瞧,俺爹是个没火气的,芫娘有那脾气却难保没有压不住的人,我看你一人也是震不住的。就得一个唱红脸,一个唱白脸。看你大哥气势如何?”
“好好好,有江大爷坐镇,下头的小妖们定不敢兴风作浪。”陶三小姐顺着话头打趣道。随他进院的,是一个俊逸的少年郎,语声爽朗,正摆着一副雄赳气昂的作态。敢情丫头早有更为合宜的人,顺势寻了由头将那小妇人安慰走了。
当他看向那少年时,那人也瞧见了他。
“丫头,这……”
“一个偷酒的贼,小惩大诫罢了,不必理会。”
想这贼人光是绑在这儿,也够吃苦头了,却是多话随意问了一句:“哦?到不知这贼看上了哪款酒?”二人将他抛在身后。
“……我也不瞒着江大哥,先父独留的女儿红,教他喝了半埕。如若不然,早就打出去了。”
“哼,我看,眼下就该先抽一顿……再慢慢折磨……”长鞭一挥,甩在地上,裂出一道深长的土缝;摩拳擦掌,骨头咯吱作响。少年郎冷盯着他,这大叔竟瞧上了这一款。心底狠狠地呸了一声。
“我已有旁的打算,江大哥不必麻烦,平白地费你的工夫,不值当。我已叫芫娘拿了名册送到书房,今后还请江大哥替我接应管教手下人……江大哥请随我来。”陶三小姐回身看了一眼树上的人,见他意味深长地望向她,亦微敛凤眸回了他一般的眼色,随即拂袖行在前头,至廊下扯了跟绳轻摇小铃。
姓江的却不着急,依旧冷冷地盯着,倏地一个鞭子挥过去。
他还自以为练就了好气魄,同一条鞭,这一下……痛死了……
他脸自狰狞,姓江的冷峻面色更添嫌弃,却露出一脸没心没肺的笑,眼神认真。
“对不住啊大叔,手,抖……”又是一声冷哼,拖着鞭子走了。
呃,这小子,该不会中意他的小主子……也难怪,整日对着个小仙娥。大哥丫头,你来我往,倒是熟络……
檐下,小姑娘半倚廊柱,用一副无辜的眸子对着他。他猜眸底藏着的,定是看好戏的心思。
二人进了小楼偏门,铃声又引了些男男女女来。无非是交代人事,提点两声,加言诸多琐屑事,而后那姓江的领人回前院去。临走不忘一个冷眼睨他,身后仆从又是百千言语姿态。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