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初的时候,我听不懂,何为神明该是心中净土。
在这方土地,我所看见的,多是如我这般老百姓。我们常常饥饿,由于终日所得甚少,就连一两银子都未必够一年的吃食,若是算计多出,还可能还需再借。于是又借又补,借债这莫大的窟窿就犹如无底洞,越填越大,越大越填,然后终有一日都要被逼得卖儿卖女。
地方富庶贵族,大官士人倒是高床暖枕,他们得珍馐美酒畅饮,娇惯奢侈,贪污者吃得最是丰厚,谁都不知道那些富人的身上有多少流油。
既然常常饥饿,求得庇佑也是无用,神明又能作何用处?无非是心有歹念者有事相求便可求它开路,然而它断然是无法左右这满清的政治与百姓的贫苦煎熬,神也有无能为力的事。
毕竟穷是万恶,我深刻体验到这种痛苦,为此我也恨极了穷。
可是,恨无用,我的心里同所有的穷人一般,只求得以苟且为生,但能垂涎得几斗米罢了。
毕竟,但凡粥厂开来,有多少人饿死在喝粥的路中,然而这赶去喝粥的路途如此艰巨。喝得未必就能挨过下次饥饿,不能喝过,方等得到下次的机会吗?我也不过是垂死挣扎的蚂蚁,在这世上我只认得求生这条道。
不过就在我浮想联翩的时候,她忽然来到我的身边。
“恰好我这万年寂寞,尚缺个伴随可提供消遣的,你若是想要吃食,我且都能给你。”
我不知她是怎样做出这样的决定的。
她的万年寂寞,对我而言就好像遥远的紫禁城,永远都在那朱红的高墙之上。
也似天中云霄,仿佛永年不见顶峰,天的云海有多深,天的降雨有多浓,我又何曾知道。
我只觉得,我仿佛正在做梦,而她就犹如梦中的仙子,就这么忽如起来降至我的身边。
我就犹如,在置于一片真假虚实的世界,竟然已经忘记这是现实还是梦境。
然后我鬼使神差的答应了。
“若你说得当真,我便跟你。”
或许是因为这一切真的像是梦吧。
我头一回感觉幻想仿佛在由脑海转为画面,然后变成我所处于的世界,这种感觉太过不真实了。
她对于我会答应,好像也并不很意外。
只是她将信将疑。
也可能她只是在戏耍我,因为梦境本就是虚虚实实,难追其背后的真相。
她呆怔片刻,然后就答应我。
“我尽数当真。”
最后,我也就有些痴痴的跟着她走了。
说是有些痴,大概是因为我觉得我始终在梦中吧,她感觉自己的心跟着她走,也将自己都置于自己内心的梦幻中了。
我也不问她是否是骗人,会不会是哪日觉得想开了,或许如同别的妖怪那般把我吃掉。
我觉得,我就是在做梦,一切都好像是幻觉,皆全是我的幻想。
后来,我便随着她进入了座掩藏在烟云黑雾当中的宫殿。
宫殿是歇山建筑,屋面陡峭,四角轻盈翘着,玲珑得好似迤逦仙堂,我抬眼看见它的牌匾。
当初认不出是何字,而今想起来才知道,它的牌匾上就是“中宫斋”的命名。
中宫斋就是这样矗立在烟云与黑暗中,它的房内犹如自有生命,烛火星星冉起,犹似灯亮的明澈。
通往中宫斋的道路狭长,一路可见疯长得无比茁壮的树枝,那些树干比我的胳膊还肥大。
它们错落的发展至今,就好像一头头巨大的蜘蛛,倒是瞧着多为渗人。
我跟随着她,踏过狭长古道,然后终于进入那处星火所在的位置,那里就是巍峨迤逦的中宫。
我随她进去后,她便回头看我。
“我还需再取你一样东西。”
我惊愕片刻,她就伸出来细长如葱的十指,忽然就将我体内一颗闪烁着冷光的光球取出来。
那闪烁着冷光的光球中,是我年仅十六岁的人生。
从我从娘胎中出来,至生成幼儿,再到如今,尽全是我贫苦悲伤的记忆。
自那冷光的光球被取出,我就感觉我的身上仿佛天旋地转,竟忽然化为无穷无尽的蒙昧烟团。
而我的灵魂,也全部从我的身上窜出,那些灵魂的弧度像是有生命,全都在萦绕在我身旁。
我忽然感到,我好像不再是我。
然后,我的眼前一黑,我倒下,竟什么都不记得了。
待到再醒来的时候,我就发现我自己也变了。
曾经的我,总衣衫褴褛,残破的衣服盖不住我的身躯,而我的身躯也总沾着灰尘,充满污秽。
可是现在的我,俨然焕然一新。
在铜镜的面前,我的脸犹如被洗净般的,竟白似月盘。朱唇如花瓣,脸上多了些肉,略微显得稚嫩。
身上的衣衫,也不再残破,而是变成袍、衫。这身衣衫略有些宽大,我穿着还颇松垮着。披有坎肩,加有小围巾。
我看着我自己,只觉得镜子前的我犹如第二个人。
我不觉得自己能够生得如此精巧的相貌,只觉得这镜中的小美人好似假的一般,竟这般不真实。
然而没等我来得及欣赏这上乘的容貌。她便盈盈而来。
她看我打量着自己,然后靠近我的肩头,然后她颇娇媚的以指尖点拨着我。
“妹妹对这行头可满意?”
我被她问得目瞪口呆。
我支支吾吾。
“这真的...真的是我吗?”
“对啊,原我还觉得,你那时的行头,想必还是挺吓人的。如此清洗过,倒是也精致。”
或许是因为她太撩拨,她的言谈中,可见成熟与老练。
我是竟不自觉的红了脸。
看我面红耳赤,她便轻轻的用手勾起来我的下巴。我感觉她距离如此之近,我细嫩的脖颈由她撩拨,我闻见她身上的温香,她的唇距离我如此之近,然后她左右撩拨着我。
“我倒是很满意的。”
我连忙躲开。
“那..既然这样我便可以工作了是吗?”
她点头。
随后,她当着我的面挥手,有盏翡翠碧色的酒杯映入我的眼帘,然后在中宫上,我看见有细小的精灵在拿着酒四处晃动。
她随即命令我。
“你给我倒一杯老酒过来。”
我懵然。
如果说先前都是幻觉一样的世界,现在就仿佛幻觉已经如同真实,竟让人像是置于虚镜之中。
我痴怔很久,然后才后知后觉的反应过来,但是我本无经验,结果也不知如何取得好酒。
结果惹得那努力捧着酒水的精灵好埋怨我,特别怪我的笨拙。
女人只嗤笑。
“你慢慢来便可,不需着急。”
我恍惚的答应。
却忍不住笑得憨傻。
我在想,我是否不需要再乞讨,也不需要挨饿。
是真的吗?怎么会这样不真实,就好像我一直都置于梦中,我就好像在从地面飞到天上。
而我,又是否在现实中已经死去了呢。
不过也罢....生本浑浑噩噩,又与死有何分别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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