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上挂着的月亮是红色的、巨大的,空荡荡的街道上,只剩下柳半周一个人。秋天的风吹得人又冷又乏,他双手抄兜,缩着脖子,缓慢地走在回家的路上,挂在胳膊上的塑料袋里装着他今晚的夜宵,就是他常去的大排档卖的鱼肉粥。
他很累,非常累,两条腿就像灌了铅,脑袋里装着石块,肚子里塞满了沙子,但他知道自己不能停下来休息,他必须走,一定要不停地走。
死寂的夜里突然响起了乌鸦的叫声,眨眼间,四周景色更换,柳半周已经站在了自己的家中。然而,屋内遍地碎玻璃和破瓷砖,墙上是剥落的墙纸和斑驳的墙皮,家具腐朽破败,生活用品零乱地躺在地上,落满灰尘,空气中充满了刺激鼻腔的铁锈味和霉味,熏得人直作呕。
一阵剧烈的疼痛从脊背处蔓延开,柳半周伸手去摸,大量的鲜血从他后背上的伤口涌出,将整个地面都染成了恐怖的红色。他扭过头,又是那个女人,她不知道从哪里冒出来,直接将手插进了他的身体并用力地搅拌,直到从中抽出一颗长长的黑色钉子……
柳半周大叫着从噩梦中惊醒,浑身大汗淋漓,双手更是抖得厉害。过了好一会,他才缓过来一点儿,从沙发上坐起来,电视上的节目已经开始播放深夜节目,他偏过头,墙上的表显示现在已经是凌晨三点半。
“让热烈的红色点燃你的心!”
电视上,本来由余薇薇出演的美妆广告已经换了新人。
余薇薇死得太惊悚、太突然,当时确实在网络上引起了轩然大波,但说到底她也只是个身上有些话题的普通人而已。看够了、吵够了的看客渐渐没了兴致,趴在她身上的蚊蝇也吸饱了鲜血,一哄而散,争前恐后地寻找起新的猎物。于是,余薇薇再次死去。
那一天,余薇薇最后出现在监控里时,她的精神状态明显已经出现了问题。她穿着礼服,光着脚,披头散发,慌慌张张地冲进了电梯里,就像她身后跟着什么可怕的东西一样。接着,她狼狈地跌坐在地上,用力地拍打着电梯的控制面板,根本不管自己按了几层。然而,任凭她怎么拍打,电梯的门就像坏了一样纹丝不动,直到有一股无形的力量出现,将她轻轻松松地拖了出去。
最近亲身经历了太多奇怪的事情,柳半周对怪力乱神已经脱敏,他心里清楚,余薇薇的死或许也将成为一桩即使找到真相也无法公布的诡案。
柳半周被噩梦吓得再也不敢睡,起身去厨房,在冰箱里找了一瓶矿泉水喝。刚抬起胳膊,他就哎哟叫了一声,只感觉自己后背像被谁用针扎了几下,但这不是梦中的那种剧痛,而是细细密密的、肿胀的、酸麻的痛。
心有余悸的柳半周一路小跑着钻进厕所,脱了卫衣,背过身,仔细检查起自己的伤疤。左看看,右看看,看了半天,他忍不住按了按抽痛的脖子——不知道是不是他的错觉,背上的伤疤竟然看起来小了一点,浅了一点。
话说那天晚上,被钢管贯穿的怪物最终化作尘埃,在他的面前彻底消失不见。随着路灯刺啦一声响,刚才还空荡荡、阴森森的街道瞬间变得热闹非凡,食客一如既往地和城管一起跟在小吃车后面跑,城管在一边喊“走走走”,食客在另一边喊“饭饭饭”。
一切都恢复了正常,除了站在街边大眼瞪小眼的那对傻子——柳半周和金毛——鬼是不是幻觉暂且不论,身上的伤是真的疼啊!
大半夜,二人灰头土脸、破衣烂衫地挂了急诊,医生和护士看了直摇头,连连感叹现在的人玩得可真花啊。柳半周瘪着嘴巴,想替自己辩解几句,话到嘴巴又咽了回去,只能在心里劝自己:算了吧,算了吧,解释就是掩饰,掩饰就是有事,事情只会越描越黑。
结果,金毛扭了脚,但没伤到关节和骨头,涂了药就被撵出去,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上疼得龇牙咧嘴;柳半周挨了一针破伤风免疫球蛋白,手上又缝了7针,和金毛并排坐在医院外面的花坛上疼得龇牙咧嘴。
“咕——咕——咕——”
还没等两个人仔细复盘到底是谁连累了谁,柳半周和金毛的肚子就一齐叫了起来。
“走吧,哥哥请你吃顿饭。”
柳半周用另一只完好的手揉了揉金毛的脑袋,心说什么连累不连累的,看起来就是个还没长大的小孩儿嘛。
柳半周虽是个心粗胆大的人,但突然见到早就应该去投胎的老同学,还全须全尾地站着,像个大活人一样,任谁都得竖起大拇指,大喊一声“牛×”吧?他看着坐在对面嗦粉的金毛,压抑住内心熊熊燃烧的分享欲,一手摸着下巴,一手敲了几下桌子,问:“说说吧,你这是又招惹谁了?你一个毛都没长齐的小屁孩,一天咋这么多仇人呢?”
“我啥都没干!而且我不比你小多少,只是长得年轻。”
“你当我真是傻子啊?那群人刚进去没多久,你就从后门溜出来,还占老子便宜……说,你到底多大了?”柳半周轻嗤一声,翻了一个白眼。
“我二十一。”金毛怕他不信,从裤兜里摸出一张身份证压在桌面上。
柳半周狐疑地看了他一眼。
金毛立刻心领神会,赶忙放下筷子,眼神坚定地抱拳发誓道,“恩公放心,这绝对是真证,作假死全家。”
柳半周这才满意地点点头,拿起身份证,像老头一样眯着眼睛看。叶泽诗,名字起得有点温柔,但挺好听的……性别男,这个没问题,他做证……生日算起来确实已经二十一周岁,没撒谎……等一下,地址是霍家大宅???这可是B市有名的鬼宅,从清末建成开始到现在,里面已经不知道全灭过多少波人了!
“好小子,你命挺硬呀。”柳半周忍不住感叹道。
“我在太阳孤儿院待过。”叶泽诗风轻云淡地说。
十几年前,B市曾经发生过一次小规模的地震,虽然没有人员伤亡,但很多建筑物都因此成了危楼,包括规模最大的孤儿院,也就是太阳孤儿院。后来,由本地富商沈炬捐款,市里翻修了废弃多年的霍家大宅,将太阳孤儿院迁至此地。然而,事实证明霍家大宅那鬼地方根本不能住人,没几年,太阳孤儿院就暴发传染病,人死的死、走的走,很快关闭了。
柳半周算是半个孤儿,他的爹妈死得早,家里又没什么亲戚,从小到大都是靠爹妈生前的好友接济着过来的。所幸这一帮叔叔阿姨靠谱得很,硬是把这朵多愁善感的花骨朵儿养成了没心没肺的食人花——还能仗着自己凄惨的身世,天天在大院里欺男霸女,无恶不作,成为一个妥妥的混世小魔王。
“啊,不好意思……其实我爸妈也走得挺早的……”无疑戳中别人的伤心事,柳半周感到挺不好意思的。
“我被他们扔了。”叶泽诗并不介意,埋头继续嗦粉。
“也许他们有什么难言之隐呢?瞧你,相貌端正,四肢健全,聪明伶俐,哪对父母看了会不喜欢?”
“如果你知道我是什么东西,你就不会这么说了。”叶泽诗抬起头,漫不经心地回应道,也不知道这话到底是真是假。
柳半周心知自己又圣母心泛滥、多管闲事了,不好意思地干笑了两声,连连招呼叶泽诗,“快吃,快吃,一会儿就凉了,不够再给你要一碗!”
他这人从小就爱管闲事,天生的,东家孩子被人打了,他就带着东家孩子打回去,西家老太太被媳妇欺负了,他就躲在楼上往那恶毒女人头上倒墨水。小时候吃亏挨打那是家常便饭,但他就是本性难移,见人落难时总想着拉人一把。
柳半周在心里嘀咕,也不知道自己这性子是随爹还是随妈。
两人水足饭饱时,天已经蒙蒙亮,月亮还没下山,太阳就露出隐约的轮廓。B市从短暂的寂静中渐渐苏醒,越来越多的人出现在街道上,下夜班的人坐在公交站等早班车,困得直打瞌睡,赶早班的人骑着自行车一路狂飙。
柳半周看了眼手机,现在恐怕是睡不成了,他打算在公园小坐一会,视察下大爷大妈们的晨练情况,然后跑步去单位,一边锻炼身体一边清醒头脑。
“你怎么还不回家?”柳半周看着坐在自己身边的叶泽诗,皱着眉头。
“我找了个班上。”
柳半周顿时眉开眼笑,语重心长地说:“学好比什么都强,谁没犯过错误呢?”
叶泽诗一笑,单脚跳下椅子,趁柳半周不备,亲了他脸颊一口。
柳半周吓得像窜天猴似的,一下子蹦出二里地,老脸唰一下变得通红通红的。
叶泽诗抱着胳膊,歪着脑袋,一脸不可思议地发问:“恩公,你不会到现在都没谈过恋爱吧?难道你的初吻对象就是我?”
“用你管!”不堪质疑的柳半周落荒而逃。
感情线发展得可能有点慢,会努力写的[玫瑰][玫瑰][玫瑰][玫瑰]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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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章 《先知》(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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