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5章 君莫的梦魇

万福酒楼,君莫陷入梦魇。

他梦到了很多人,从爹娘还在的时候,嫌弃他是男孩儿,从□□着他学着女子的样子,施珠敷白,挽手捏指,再敲碎他身上的根根骨头,逼着他在剧痛中练就缩骨功。

后来他六岁登台,戏幕起,戏幕落,翩翩间唱尽人间秋苦,沧海桑田。年少成名,十里八乡都道他扮相美如仙,声声传千古,纵是戏子,也得一声尊称——君莫娘子。

星移斗转,梨园遭旁人眼红,买通山匪洗劫,一夕覆没,园中一百三十师姐妹,除他之外无一幸存,他仗着容颜婀娜,原要被劫去做压寨夫人,幸得四方云游的凡客山谷谷主李今安相救,保下性命和清白,彼时,他不过刚满十岁。

后来得知这个身材丰腴的,留着两撇胡子的老人家就是当年消灭魔教的八杰之一。

“晚辈愿执弟子之礼,入前辈门下,团结同道,刻苦钻研,勤耕善思,望前辈恩允!”

他报仇心切,以头抢地,磕得“砰砰”作响。

可是李今安跨坐在桌前的条凳上,专心致志地喂着用棉絮裹着的受伤的小雀儿,没有理他。

“望前辈恩允!”他磕得脑门上猩红一片,终于李今安看着小雀儿吃完最后一根蚯蚓,抬起头,看着他额前磕出的鲜血,“嘶”了一声,面露难色:“我从不轻易许诺旁人。小孩儿,我问你,你为何想拜我为师?”

“前辈救晚辈于水火,晚辈心中感念,观前辈修为通天,故而求学一二皮毛。”

李今安晃着手中的木棍,肚子上的肉一抖一抖,他深深看了君莫一眼,笃定道:“不诚实,不收!”

“前辈!”君莫跪在地上往前,努力移到李今安腿边:“前辈,晚辈所言句句……”

“第一!”李今安手中的棍子抵住君莫的肩膀:“我本意不是想救你,水火寨那帮畜生占山为王,可我在山上养了几窝小雀儿,他们不放行,次次上山都得从侧面爬悬崖,我年纪大了,累得慌,故而想干脆将水火寨拔了一劳永逸。救你,是顺手。”

“其二。”他用刚才挑过蚯蚓的棍子挠挠头:“你话中有假!你想拜我为师,是想学得技艺去报仇,水火寨这次元气大伤,就那几个余孽,等你学成早不知道跑哪里去了,一身功夫就杀几喽啰,实属不值!”

“能报家仇便值!”君莫急声打断:“更何况,我真正的仇人不只是他们,买通水火寨行凶之人,我一个也不会放过!”

“那你知道他们是谁吗?”

“不知。”君莫摇头:“但眼红我们戏班子的就那几家,宁可错杀一万,也绝不放过一个!”他用力攥紧拳头,一双手本就细嫩,指甲深深嵌进肉里,掌中流下鲜血。

李今安看了他半晌,还是摇头:“那我更教不了你了。你走吧。”

“为何?”君莫眼睛充血,原本一双凤眼里布满血丝。李今安撇撇嘴,还是耐着性子解释道:“第一呢,我身手并不好,努力了大半辈子,虚空凡境都没够上,也就轻功还算说得过去,轻功好,跑路可以,杀人不行。”

君莫脑海中闪过那个救他时犹如一溜青烟,纵跃如飞,轻盈到仿佛完全不需要借力就能在转瞬间掠出百十里地的身影,这样的轻功叫还说得过去?他虽未曾见过几个武林人士,也知道,这样好的身法,在民间话本子里,是只有上天入地的孙大圣才能有的。

他晃晃脑袋,不信李今安说得话,可是他说的什么什么……

“虚空凡境是什么?”

“呃……不重要,意思就是身手不大行。”像是想到要给自己虽然身手不大行却能干翻整个水火寨做些找补,李今安又道:“不过那帮山匪,较我境界更差,只学得些基本功,左右不过是唬唬人的假把式。”

“可就是这些假把式却让我家毁人亡!”君莫哽咽道:“前辈……”

李今安缩脖子:“哎呀!我这轻功着实没什么用,而且要想练就这一手‘追风’,须得心如止水,你杂念太多,纵使能飞起来,也飞不多远。不行的不行的!”

“前辈定是随便扯的理由,话本子里孙大圣心有千千念,不照样一个筋斗云飞十万八千里?”

“那是神仙!”李今安摆摆手,这小子怎么还粘上他了,他此次出山谷,除了过来喂养年初养在这儿的小雀,便是要去云清宫找齐晗,听说玄武坛余孽近来蠢蠢欲动,根据谢家探子来报,目标怕是云清宫,凡客山谷离云清宫最近,他想过去帮自己的老友,这才出来。

可是……他打量跪在自己面前的君莫,不行,这小孩儿要跟着他去远容山,就这细胳膊细腿的,怕是自己一个不留意,他就能被魔教大卸八块,所以他想了想,语重心长道:

“你不信李,跟我没血缘关系,按照凡客山谷的规矩,我不会收你。”

君莫语塞,眼见面前的老人家说得义正严辞,心下一沉,各派有各派传承的规矩,莫说他不了解的武林门派,就说家里的梨园,能做班主的也只有母亲的唯一血脉,自己。至于其余师姐妹,都是爹娘捡来的孩子,无论从前姓甚名谁,入了戏班子拜师以来,就都改姓水,此为同门传承。

虽然血缘不同,但到底最后都从了“水”姓。

一个民间戏班子尚且需要如此,他们这些江湖大门派为保立身武学不落于旁人之手,收徒以血脉为传承,更严苛一些也是不难理解的。

“所以啊,小朋友,你找旁人去吧,我得走了!”李今安一副替他惋惜的表情,拍拍君莫的肩膀,抱起桌上用棉絮做的鸟窝儿离开。徒留他一人跪坐在地上,失魂落魄。

画面一转,眼前是凡客山谷,山巅之上,白练瀑布如银河倾泻而下,又像是一匹狂放的白龙,坠入深潭,激气阵阵水雾。

山谷中鸟语花香,如诗如画,李今安未归,只有一位虽然上了年纪但是古灵精怪的谷主夫人坐镇,谷中果然无弟子,却有仙山谷灵,雀鸟飞舞,杜鹃啼唱,白鹭鸶单脚立在在潭边“哞哞”喝水的水牛背上,毛发银两的金丝猴抓着交错的藤蔓荡来荡去,梅花鹿低头梳理自己的毛发,小狗小猫难得不打架,圆嘟嘟的狗脑袋搁在小黄猫的肚皮上,安逸地晒着太阳。

“他是这样说的?”谷主夫人陆羽书歪头想了想,忽然给他拿出一个火盆:“那你改姓李不就好了?”

“这是……?”君莫指着火盆。

“烧封信给你爹娘支会一声,不是你不孝不义,现实所迫,只有学得本事才能替他们报仇不是?”她看他犹豫,抓起笔:“你会写字吗?要不我替你写,我最喜欢写这些玩意儿了。”

“我若是改入李氏门下,前辈当真会教我?”

“放心!他要是不同意,我就把他养的雀儿全搬到其他崖壁上去!你写不写?”陆羽书催他。

“不孝子水君莫为报家仇,今改入李氏,为……”

“闻景,叫闻景好不好?”陆羽书脱口而出。

“为何?”

“你别管那么多嘛,这名字不好听吗?”陆羽书已经在书信里提笔写下李闻景三字:“好啦!烧完给你家祖宗报备,等着那老家伙回来吧,他会教你的,你放心!”

可是……梦魇中的君莫开始挣扎,他的脸上沁出薄汗,汗湿了他脸上的酒晕妆,汗水和眼角滑落的泪水将他脸上的胭脂晕染。

“怎么叫都叫不醒,怎么办呀?”曲维舟慌忙用帕子去抹,但君莫脸上的花花绿绿越抹越开,她无措回头看谢明,谢明抱着赤影倚在床架上:“你听……”

君莫双腿上下/抽/动/着,一双柳眉紧蹙,痛苦喃喃:“我都入了你李家,为何还不肯教我?李今安……凭什么?你……凭什么?”

画面扭转,他跪在李今安病榻前,声泪俱下,一字一句控诉着这些年心中的不忿与酸楚:“我已断去前尘血缘入你李家,你为何还不肯教我?!这么多年,你把我囚禁在凡客山谷,不肯我靠近练武场半步,也不许我离开另寻他人为师,李今安,你这么做究竟是为了什么?!你说啊!你说话!”

床榻上的老人骨瘦如柴,形容枯槁,他是最近两个月突然倒下的,而仅仅两个月的功夫,原先身材丰腴的老人瘦成如今皮包骨头的模样,他双眼空洞地盯着放上的横梁,上面挂着三串风铃,是陆羽书采山谷里的长生花编织的,羽书……

想到发妻,李今安的神色才有少许的波动,他仿佛听不见君莫的哭诉一样,眼角却流下一行清泪:终究抵不过天命,若是没有执意与天争一线生机,羽书就不会死,是他!是他害死了她!

他缓缓转过头,君莫自入凡客山谷后,就卸去脸上的戏面,清清爽爽的一张少年脸,有几分秀气,却不娘气,他看到李今安有了反应,脸上的怨怼愈甚,却终究只是哭着痛诉,没有任何逾越的举动。

“十一年……”李今安忽然缓缓开口,声音已经哑得不成样子:“终究只能护你到这里了……闻……”他低唤一声:“对不起……”

君莫猛地抬头,他不明白李今安此言何意,可是面前的人忽然抽搐起来,他的手无意识地升向天空,想要抓住些什么,君莫心一软,抓住他的手,但李今安却像大限已至一般,双眼蓦然睁大,死死握住君莫的手,明明已经油尽灯枯,但是力气大到却仿佛能将君莫手上的骨头碾碎,他一直重复着一话:

“不许……不许……不许!”

忽然,密不透风的室内,油灯骤灭,李今安身子猛地高挺,颤抖两下,重重落下,再无生气。

他双眼仍然睁着,死不瞑目。

君莫只觉得头疼欲裂,眼前的世界不断被撕碎缝合,再撕碎再缝合,天旋地转,脚下土地崩裂,凡客山谷中旱魃为虐,如惔如焚,他无处栖身,碎石砸向他的脑袋,烈火焚烧着他的身子,四肢百骸无一不痛。

“怎么办?”曲维舟看着床上拼命挣扎的君莫:“我们去找前辈,前辈们一定有办法!”

忽然,“咻”得一声哨响,一支银箭破空,箭尾挂着一个粉釉小瓶。谢明蹙眉拔出银箭,展开卷起的一小方信纸,龙飞凤舞两个大字:

“不谢~”

营养液加更完成!!

君莫(冷脸中):不容易啊,终于开始讲我的故事了。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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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5章 君莫的梦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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