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罢,他转身离去。在他的眼神示意下,沉酣与一众渔民亦随之离开,岸边只余萧综一人。
待众人走远,船主与一众水手齐刷刷跪伏于地,声音压抑着激动:“叩见殿下!”
萧综垂眸,冷眼扫过脚下众人,静默良久,才缓缓吐出两个字:“平身。”
“谢殿下!”众人这才起身。
船主上前一步,语气难掩欣喜:“想不到殿下安然无恙,陛下若知此讯,不知该何等欣慰!”
萧综目光锐利地看向他:“云弁使,你们是如何寻到此地的?”
名为云弁使的船主连忙回话:“此事说来凑巧。陛下因殿下在南海遇险之事心生疑虑,特遣我等前来暗中查探。我等航行至此,见海图上从未标识此岛,又想着殿下或会在此,便靠岸探查。万幸,竟真在此得见殿下。”
萧综眼神骤然一凝:“海图上……从未有过?”
“臣确定无疑。”
他的目光在云弁使脸上停留片刻,并未立刻言语。来到这座岛后的所有一幕幕在脑海中回溯,与眼前的信息交织印证。萧综遂心下了然:看来,她就是了。
他若有所思,片刻后,语气恢复平静:“潮起潮落,岛屿隐现,自有天意。此事往后不必再提。”
“诺。”云弁使躬身应道。
— —
左边的老者轻声问道:“阿郎明日便要启程了?”
萧综目光微垂,应道:“是啊。此地虽好,总归还是要回去的。”话音落下,一旁的沉酣却悄然起身,默然离去。
萧综一时瞠目结舌,转向老者疑惑道:“老父,她这……怎的莫名其妙?”
老者将他的反应看在眼里,捋须轻笑:“想必是你要离开了,她心里难受。”
“……”萧综闻言,面上不禁微热,一时语塞。
“还不快去!”老者催促道。
萧综仍有些发愣,未能立刻会意。
老者见状,将拐杖在地上重重一跺,声音也急切了几分:“快去!”
这下他不再迟疑,转身追了上去。
萧综正于人群中四处寻找沉酣之际,忽而一阵埙声自不远处传来。那埙声如泣如诉,声声寂寥入骨,与万顷波涛融为一曲亘古孤独。
他循声而去,只见沉酣独坐礁石之上,侧影在月光下宛如琉璃雕琢,易碎又坚韧。
他不由驻足,凝神静听,心中蓦然一动:这女子是怀着何等深重的心事,才吹得出如此孤寂的曲调?
沉酣并未回头,却早已感知到他的到来。
“看够了?”
一曲止息,沉酣缓缓转身,双臂轻环于胸前,歪头看着眼前的他。
萧综收敛心神,缓步上前:“埙音孤远,能解其味者寥寥。女郎独爱此器,品味着实不俗呐!”
“也就是一寻常乐器,没什么稀奇。”
萧综闻言,不禁想起坠海时隐约听见的埙声。
自己的生还,是巧合,还是……
他按下心中疑窦,唇角含笑,姿态温雅地向蜿蜒的海岸线一引:“夜色正好,女郎可愿与我沿此海岸同行漫步?”
她未发一语,只清浅颔首。
二人遂沿潮线徐行。海浪轻涌,在沙地上勾勒出细腻纹路,又悄然退去。
默了半晌,萧综终是开口:“你今夜似有所不同,可是……心中藏事?”
“无事。”她惜字如金。
萧综犹豫片刻,又探问:“说起来……为何这些时日总见女郎孑然一身?”
沉酣身形微顿,声音渐低:“我没有亲人。”一股难以言喻的痛苦袭上心头,她蹙眉阖眼,良久才续道,“幼时,阿父阿母因不慎触怒了一位贵人,遭人构陷,最终蒙冤离世……自那以后,我便只是这天地间的一缕孤魂,漂泊无依。”
原来她身上那股与众不同的疏离感,源于如此坎坷的身世。她父母死于贵人之手,也难怪那日她会刻意加重“贵不可言”四字。
萧综心头泛起一阵唏嘘:“原来女郎身世如此坎坷。”
“这么多年,”她望着漆黑的海面,轻声道:“我习惯了。”
萧综深深叹了口气:“我与女郎真可谓是同病相怜!我不足七月而生,自幼饱受流言困扰,兄弟疏远……肯真心亲近我的,唯有一位年幼的阿妹。”
“看来,你我皆是命运的弃儿。”
“这么多年,我也习惯了。”
闻言,沉酣抬头向他望去,正对上萧综的目光。二人四目相对间俱是一怔,随即心照不宣地莞尔一笑。
此刻却仿佛有一根无形的丝线将他们彼此牵动着,心扉也在不知不觉地向对方敞开了一丝缝隙。
沉酣忽然低声说:“若他人不渡,那便自渡。”
萧综愣了愣,随即难得地畅怀一笑。
海风袭来,他见沉酣双手轻轻环抱胸前,似有寒意,便自然地脱下外袍递去。
“我不需要。”沉酣侧身推却。
“你需要。”萧综语气温和却不容拒绝,上前将外袍披在她肩上。
或许是首次靠的这般近,二人视线倏然相撞,又匆匆别开。他呼吸不由得微微一重。她颊边泛起薄红,侧过脸低声道:
“放开。”
萧综耳根倏地通红,立即松手,转而望向海天交界处,似是转移话题般温言道:“天色已晚,海风愈凉,不如我们先回去歇息?”
沉酣微微颔首,随即径自转身离去,未有半分迟疑。海风拂起她的青色衣袂,那道疏离的身影在皎洁月光下渐行渐远。
这女郎,果真是特立独行,难以接近。
萧综凝望着她的背影,眼中先是掠过一丝错愕,继而却摇了摇头,唇角泛起一抹染着无奈与自嘲的笑意。
他默然举步,远远跟随在她身后,一路无声地陪她走向那处临海的居所。
— —
“一路多多保重。”老者眼角泪光闪烁。
“老父放心,得空我便回来看您。”
“去吧。”
“哎。”
萧综在老者与一众渔民的注视下,稳步踏过连接船只与岸边的跳板。
就在即将登船的一刻,他忽然转身,向仍立在岸边的沉酣伸出手,掌心向上,眼中含着清浅而温润的笑意,朗声问道:“沉酣……随我同去建康,可好?”
沉酣闻声抬眸,正迎上他深深凝视的目光。两人相顾无言,只听得海浪声声,轻柔拍岸。
这无声的对视,好似一场暗流汹涌的较量——是试探,是算计,抑或是……暗生的情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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