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酬神(十)

李武见不远处有人来往,或是摇头晃脑的学子,或是蓄了美鬓的夫子,她带着两人缩进无人小巷。

“昨夜我半梦半醒,听到有点像挠墙的动静,醒来看见我母亲举着符纸立在床头,神色惶恐盯着窗外。窗外空无一人,但窗纸却突突动着,像是有东西要破窗而入。我正惊恐,忽然听到见蝉的叫声,随后窗外再无异动。我守着母亲睁了一夜眼。”李武说着,竟然要落下泪来,“我昨夜没有鼓起勇气寻找见蝉,今天早上也不见它。若见蝉出了什么意外,我就是恩将仇报推它入火坑的歹人。”

尤醉卷道:“蓼花镇外方圆十里地皆是山林,你去哪里寻它?”

小巷绿苔爬满墙沿,地面湿滑,宫点烛踩了几脚,怕青苔沾脚脏了鞋,心中不大高兴。

宫点烛打扇横在唇前,偶尔踮个脚尖,亦道:“若见蝉是被你家窗外的东西拖住,你寻到他时,自己既不会武功,又没有法术,如何助他归来?”

李武无可奈何,忽然道:“我家曾有个仙家留下的宝贝,它可以护我,至少给我保命的机会。”

“你们一样要管这事,对吗?既然我有保命手段,带我一个不多。”

宫点烛则道:“我们管的是鬼,并非是为找一只猫妖。”

他可不情愿路上多带一个人。

姑娘也不行。

李武咬唇,开出条件:“下次小测我让你一让。”

虽然上次第一的排名被尤醉卷夺去让她被母亲抽了十鞭,但若能看见见蝉平安,便是再挨十鞭也值得。

岂料此话一出,宫点烛仍然不满。

他想,我为什么要你让我?

他看她人向来剔透,到了自己身上,也很明白自己一身骄矜毛病。

自傲、娇气、平等看不上所有人。

他觉得带上李武麻烦,便决计不带她。

宫点烛果断:“不需要。”

他还要露出一副受伤的神态,仿佛自己拒绝是因为受到了李武的侮辱。

李武知道求宫点烛无用,便又将目光放在尤醉卷身上。

尤醉卷想着自己若是也不同意,可能李武会自己跟上。

她就同宫点烛商量:“若是到时李武匆匆追上遇到危险救是不救?”

眼神平静似湖水。

偏生一双眼睛水汪汪的。

道是无情却有情。

说是商量,宫点烛却也知道尤醉卷定然要救。

但凭他同尤醉卷青梅竹马,也同样知道,尤醉卷确实不会为难自己。

她只会为自己的选择买单,默默分道扬镳。

尤醉卷一贯如此。

他正要说:“既然你同意……”

岂料尤醉卷便道:“既然都不知道怎么选择,不如我们让婆婆起卦看看吉凶?”

诶?

宫点烛万分感动。

他道:“都听你的。”说着,熟练将手搭上尤醉卷的手腕开始输入灵气。

尤醉卷亦是神态自然,得了灵气另一只手一摊,宫点烛将镜子往她手里一放,她掐了个诀,只见镜面如水波般荡漾开。

不一会,镜里出现尤锦棠苍老的脸:"课上找我何事?"

说着,她看见背景不在学堂内:“嗯,原来是逃学了。因为好奇昨晚撞鬼的事?”

“是。”尤醉卷大大方方回复,“我同窗有故友被鬼怪引去一夜未归,眼下她想随我们一同前去寻找故友,但我们又怕多了人就多份风险,所以想问您求个吉凶。”

说着,她手里的镜子一晃,晃出周围一圈人的身影同时将李武的样貌给尤锦棠瞧。

宫点烛、李武都打了招呼。

尤锦棠在另一侧,躺在藤椅里摇摇晃晃,看向镜中,则说:“你倒是同你母亲很相像。”

漫天海棠无香,有花摇落落入发丝中,又很快消弭作灰。

“笃笃。”

有人轻叩门扉而来。

比宫点烛她们当时礼貌许多。

尤锦棠这样想着,先是回了话:“此一躺是你们的机缘,倒是没什么风险。若是你怕,就撑开你的伞。好了,今日我有客人。你们且去,我会在家中等你们归来。”

李武连一句“你认识家母”都未来得及问,通讯已然挂断,她只好陪了句:“家中长辈果然料事如神。”

尤醉卷摸着发间小油纸伞样式的簪,一本正经点头表认同,随即开口:“带路。先去你家取你防身之物。”

宫点烛也友好一笑:“家中两人同意,我也无甚异议了。”

说不上什么意味,李武心中思考一番宫点烛的态度,心中对尤醉卷有一番艳羡。

人之一生能得几人偏爱。

但又想,谁让两人是青梅竹马的情谊呢。

想罢,李武转身。

尤锦棠又晃了会藤椅,手中接下飘落的海棠花,眼见花瓣如烟四散殆尽,方不紧不慢起身,一路穿花,至门边拉开门。

她问:“何人上我蓼花山?”

面前人身姿窈窕面如冠玉,气质温润有君子气,俯身行礼:“晚辈闻鲸声拜过前辈,是为一事不解,特来求答案。”

“闻鲸声?”尤锦棠不动声色全方位观察着对方,“你倒是同你师父很不一样。”

闻鲸声也没问出什么“前辈认识我师父”之类的蠢话,只淡淡微笑,显出从容不迫的模样:“旁人倒说我同师父性情极为相似。”

他见这话音落下,尤锦棠依然没有让位邀请自己入座的行动,便又攀亲道:“前辈应当就是师父口中时常念叨的尤好友了。”

当然是假的,没有念叨,他只是根据江湖传闻和尤醉卷的姓氏推断出的——若是尤姑娘是被这位前辈捡来抚养长大的话,理应盖了对方的姓氏。

翟猫儿,翟景欢,忙着问心,又怎么来得及过问她呢……

尤锦棠大概也知道这是谎言,便微微笑:“你这嘴,真是比你师父利上许多,他哪里会念叨我呢。”

随即,她微微叹道:“你是来问阵法的吧。无事,今夜,就该散了。”

群山之间,阵法占地有三座大型城池,如此大型阵法运行十五年往上,想也不知地脉里该困囿了多少鬼。

尤锦棠赶人姿态过于明显,他怕自己问了也不会有答案,但他仍然要问上一番。

闻鲸声还有许多问话,他只挑两句:“散了是什么意思?鬼物可会出世危害世间?”

“散了就是,阵法消弭,此处地势已改,再难出鬼魂。”尤锦棠见闻鲸声像是懂点阵法的样子,怕他捣乱,索性就说了出去。

闻鲸声透过间隙,只见尤锦棠身后院里阵法忽闪忽现,以法阵维持的满园春已凋谢一半。

他的嘴张了一半,却不知该说什么。

修士身死,身躯尽毁化灰,神魂离体时间到后自会逐渐消散,这一过程,称为散灵。

散灵一事,好似鲸落。

万物生。

运用的好,确实可改一地运势。

尤锦棠布下的阵法已快失效,显然是命不久矣。

闻鲸声拱手:“前辈仁爱,有需要我帮助的,晚辈绝不轻辞。”

说着,他拿出一卦盘,举双手过肩,是想让尤锦棠拿它来压阵用。

那是他师父留给他的顶好的法器。

也是尤锦棠和翟景欢一起刻录制作的法器。

尤锦棠只轻笑,并不伸手接过,苍老的手掌依然撑着木门:“我确有一事相求。我家中捡来两位小孩,她们心中躁动,又有资质,将来一定会步入江湖,望你往后遇见她们,替我一护。”

说罢,便阖了门扉,向屋里走远去了。

待闻鲸声再抬眼,便只见腐朽的门扉,没上漆,是一种沉沉的青黄色,恰似暮色里暗处横生的绿苔。

腐朽的朱门被一脚踹开。

空气里顿时激起上上下下的浮尘,蛛网同浮尘在光影里若隐若现,好像时光一下子浮动起来,衬着斑驳朱门过去存在的整个岁月。

尤醉卷收回半空僵持着的双手,微倾斜着头,去望身侧摇扇摇得欢快正缓缓收回脚的宫点烛。

宫点烛凭借与尤醉卷相处六年的经验看,尤醉卷是在隐晦地怪自己怎么闹这么大动静,吓到她了。

他反手将扇面移至尤醉卷脸侧,呼哇给她打了阵扇,顺便吹去她四周的灰,解释道:“这门该有一百八十年没擦过了吧,我不想碰。”

尤醉卷也没想要到答案,听到解释时也只是眯着眼防止头发丝吹进眼睛,摇着头:“李府朱门不是你房门,你该同李武解释。”

说这话时,她的目光并不在宫点烛或是李武任意一个人身上,只是安静投向门框上方角落透明丝网上被惊到缩起来的蜘蛛。

并不害怕,不怜悯。

非常安静的注视。

被点名的李武慌忙摆手:“没关系,我同祖上不熟,宅子你不开心踹两脚没关系,只要不拆了就无事。毕竟我是来此借东西的,总要给留点情面。”

宫点烛保持礼貌,面上挂着和煦微笑回应一番,很快又顺着尤醉卷的目光匆匆一瞥,再同两人一起踏入年久失修的李宅。

风雨坏檐隙,蛇鼠穿墙墉。

人疑不敢买,日毁土木功。

这是李宅的现状。

李武说自己祖上曾有仙人留下的法宝,通过先前的通讯看,猜测所谓仙人是多年前的尤锦棠。

依婆婆的脾性,李宅取法宝一行想必一帆风顺。

宫点烛的目光扫过前路的白骨,一脚跨了过去,依然很悠闲。

尤醉卷亦然,像是不知惶恐为何物。

只李武咬着唇,哆哆嗦嗦自己抱紧自己,打定主意找到法宝后立刻远离这鬼地方。

她的胆子小,腿肚子打抖幅度太大,引来尤醉卷注视。

尤醉卷在脑子里思考片刻,没懂她在哆嗦什么——她从未见过旁人害怕时哆嗦的模样,宫点烛关注到,便贴近尤醉卷,同她咬耳朵:“人气太少,害怕了。”

宫点烛靠得近,吐息间热气浸染到耳根,还有身上浪/荡气味的香薰萦绕鼻尖,尤醉卷便忍不住将脑袋往后仰。

这一仰不得了,好像青梅竹马之间清清白白的情分一下子透了点暧/昧的距离。

理所当然的宫点烛也迟来感觉到不妥。

他貌似不经意后撤,扇打得欢,像是气温陡然升高,让他觉察到热。

尤醉卷一面仰,一面从身上找东西,但只能摸到腰间罗带,便扯出偏长的一条,递给了沉浸式咬唇的李武。

李武不知该不该接,又见宫点烛递扇来让她牵,果断在两者之间牵上尤醉卷的罗带。

她道:“多谢宫师弟相助,但尤师妹已然帮忙。”

“无事。”宫点烛被拒也不恼,转而将扇递到尤醉卷手边。

他一双眼生得潋滟,微垂时带点欲语还休的意味,但尤醉卷瞧着有些可怜,像是见人第一次哭鼻子。

“怎么了?”她问着。

尤醉卷懵懵懂懂就将手搭了上去,见宫点烛笑,还晃了晃扇,带着她的手一起晃动起来,有些得意的模样。

宫点烛义正言辞:“大家都牵在一起,也好小心府里可能有的意外。”

另外两人深以为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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