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小布办完差事从真定返京,因夏季天热,夜行晓宿,山野间忽听到一声凄厉长啸,策马赶来正遇上一条人影背负巨大包裹而去,追踪到一所宅院,那人包袱一抖,竟然滚出个美貌的长发少女,莫名眼熟,再定睛一看,竟是安侯之女那佳。
那佳经过这番颠簸,再有琉璃那声枭啼般的惨叫,已经悠悠醒来,只是全身无力,睁着一双迷蒙的眼睛。
那人看她明艳照人,忘了头目禁令,伸手就摸,杨小布隔着十步看见,目眦欲裂,掷出手中短刀,将他格杀当下,一刀飞出心下混乱,问自己为何下此狠手?但见那佳娇慵无力的模样,乍然见到他的一脸惊喜,又是一阵后怕,觉得此人确该千刀万剐。
琉璃赤足执剑而至,满身浴血,剑尖上也淋淋漓漓滴着血,一见而知经过一番苦战,但当杨小布看到原野上鲜血泼洒,长草尽染,还是没有将这与琉璃联系起来。他检查每个人的伤口,都是一剑封喉,寒意涌上心头,不可置信,也不敢细想,找来里正,取几张草席盖住,吩咐找人看守,不许靠近。
杨小布回到那所宅院,小汤圆已被旅店老板娘带到这里,对着那佳琉璃二人放声大哭。
原来她昨日去厨下熬好姜汤正要端回去,马车夫冲出来拉住她。他刚给马加了草料,发现窗外有异,但只来得及拉住门外的小汤圆。小汤圆被捂住嘴,眼睁睁看着蒙面带刀的强盗悄无声息劫走那佳琉璃。
那佳听她讲述,惊心动魄,但一点也不害怕,她昏睡中错过所有,此刻如听别人的故事。她看到杨小布进来,向他招手。
她平时锦绣辉煌,神采飞扬,杨小布常常不敢逼视,此时布衣披发,脸上脂粉全无,看起来像个普通小姑娘,他无可抗拒,便失去了往常的倨傲,俯首帖耳听她抱怨:“杨小布,我好困。”
杨小布一僵:“你们可以回旅店休息,或者去里正家……”这贼窝里的床褥,她是不能用的。
但小汤圆数落旅店老板不好,也许跟强盗串通,不愿回去,最后旅店老板娘和里正家娘子给她们在这厅中地上铺上被褥,那佳觉得新鲜,倒也满意。这时已是寅时,她困得眼睛鼻子都红了,还扯着杨小布衣摆说:“你就在这里守着,别走开。”
门之前已经被杨小布踹坏,他拽把椅子放在门边,面向外而坐。
琉璃披着**的头发走来,看他坐在门口也没反应,径直从他身边走进来。
杨小布打量她,大概是洗沐过,脸上发上血迹已无,衣服也换了,干干净净的小姑娘,哪里像会杀人的样子?
他眼中有打量,但琉璃身心俱疲,顾不上理睬,摸到床边躺倒,一觉黑甜。
顺天府元捕头赶到时,已快过午时,三女刚刚睡醒。
他前晚便已出发,傍晚安侯府发现那佳留书出走,老太君和红鸾夫人不怪她胆大妄为,只担心她安全。元捕头带人沿途打听,与杨小布派去的人中途相遇。
终于见到她们,元捕头松了口气。小汤圆刚坐起来,头发毛毛躁躁,一脸懵懂,那佳被靴声吵醒,睁开一只眼,很不满意,还有一位满头乌发拖于枕畔,脸埋进枕头里没有露脸,大约是那位顶头上司的私生女。元捕头看了一眼,赶紧退出去,他是长者,可也男女有别。
不等元捕头这口气松完,徒弟附耳过来,轻轻说了些什么,他顿时一口气又堵住了。
留下人替代杨小布的守卫职责,他二人向田野走来。十具尸身已经生出腐臭气,元捕头检视一遍,面沉似水。
附近山高林密,一向有草寇出没,这些人皮肤黧黑,指节粗大,十有**便是山寨中人。草寇往往武艺不算高明,但力气大,不讲道理,往往一拥而上,对方能一击毙命,可见身手利落,心狠手辣。这两点无论如何也跟易小姐扯不上关系。
“你向她问询过吗?”元捕头问。
徒弟默然一阵,说:“我没敢问。她……看着不算很有城府,若是问询,多半就……承认了。”
元捕头也沉吟半晌:“你做得对……最重要的是安侯小姐安然无恙,其他的,事涉贵人,看易大人怎么说吧。”
再回来,元捕头看琉璃的眼神已经不同,沉沉的,含着敬畏,含着猜疑。
他只顾警惕琉璃,就照顾不到徒弟已经被那佳缠上了。
杨小布与一位师弟站在院中,便见那佳从侧院探出头来,娇声喊:“杨小布!”
杨小布脸都红了,站着不动,问:“何事?”
那佳哪管那么多,走过来伸手拽住他衣袖,硬生生拉他走:“我要洗头,我提不动水。”
进了门没有人,杨小布不再反抗,见厨下一只木桶,里面热水浸着小半桶青翠树叶,问:“这是什么?”
那佳喜滋滋说:“桑叶!小汤圆说桑叶煮水洗头好,我平常哪里找得到这许多新鲜桑叶。”
这一桶滚水,两个姑娘提起来确实危险,杨小布责无旁贷,帮她提到井台边。
“你再打一桶凉水,兑着洗。”那佳又吩咐。杨小布自然不能让她动手,这姑娘能把自己弄到井里去。
打上水来,只见那佳已经解下一头长发,侧头轻轻梳弄,再一弯腰,满头乌发如绸缎直垂到地上,露出一截细白的脖颈。
杨小布迅速后退:“你慢慢洗,我先出去。”
“你出去了我自己怎么洗?”那佳嗔怪。
“我去叫小汤圆和易小姐帮你。”杨小布说。
“小汤圆刚烧了水我让她洗澡,琉璃晚上吓到了现在睡觉,你就这么不愿意帮我?”那佳不乐意了,歪头从一丛乌发下露出脸看他,一张脸如珠如宝。
“不是。”杨小布讷讷。
杨小布按那佳吩咐用水瓢舀水,兑出合适的热度,慢慢淋到她的头发上,一不小心那水顺着她的衣领流进不知哪里去了,那佳脖子一缩,格格笑起来:“你太笨了。”
杨小布觉得自己是疯了,师父和师兄弟都在外面,一墙之隔,他却在这里给那佳洗头。他内心暗暗庆幸,幸好他们在忙案子,无暇他顾,于是他可以得到这这一刻欢乐,他水瓢中流下的水越来越细,希望它永远流不完。
他也没注意到,其实小汤圆中间在门口一探头,看到杨小布用帕子帮那佳擦头发,那佳前襟全湿了,还是笑得花一样。
小汤圆回到厅上,往席子上一坐,默默无语。
琉璃睁眼看看她,又闭上,说:“你一个小丫头有什么心事?”
小汤圆相处两天已经不怕她了,嘟着嘴不想告诉她:“那你一个大小姐又有什么心事?”
琉璃闭着眼笑了。
良久,只听小汤圆幽幽叹了口气:“小姐最后可别被杨公爷伤了心……”
当晚,元捕头与属下睡在侧院,杨小布比较惨,不得不遵侯府大小姐之命,搬一张竹床横在正厅门口,给三位姑娘守夜。
这晚星空璀璨,那佳在院中看了许多星星,她竟然不认识牵牛织女星,杨小布和小汤圆指给她看,流萤点点,她没有团扇,徒手拢住一只,得意地跟杨小布炫耀。夜深了,小汤圆撑不住进去睡了,那佳兴致未减,咕咕哝哝唱起歌来,句不成句,只能听到曲韵甚有古意,她终于歪在杨小布的竹床上睡着了。
杨小布知道这是偷来的时光,因此纵容自己,站在不远处看她睡颜,夜露滋生,竹床生硬,不能让她这么睡一夜,他静听良久,一狠心,抱起她放回床铺上,那佳唔了一声,他心里怦怦跳,幸好她并未醒来。
第二天上路回京,众人骑马,三女乘车,那佳再难接近杨小布。正午饭铺就餐,杨小布也坐得远远的。那佳怒意暗生,就要直接喊他过来,小汤圆拉拉她袖子:“小姐,我们又遇到那个讨西瓜的老爷爷了。”她心里怀疑那天她们正是在这里引起了贼人注意。
那老乞丐从篷布外经过,琉璃扬声叫住:“老伯,有缘再见,我再请你吃一只西瓜如何?”
老乞丐笑哈哈:“恩怨已清,不敢再叨扰。”
元捕头那边远远看到情况,早已站起来,琉璃赶紧说:“这位是朋友。”她站起来对老乞丐一施礼:“多谢老伯那晚一桶凉水。”
“此生得见承影剑,也是我的荣幸。”老乞丐呵呵一笑,略顿一顿,又肃容道,“不知我是否有机缘看一眼承影剑?”
“我使的只是一把普通软剑,我没见过承影剑。”琉璃说。
“可惜了,一代名剑,湮灭于战乱。承影剑终成绝响。”老乞丐叹气,露出失望神色。
“剑灵不在器物,而在于使剑之人。”琉璃反驳。
她对自己技艺的自得溢于言表,老乞丐回过神来,道:“承影是君子剑,有中正之气,姑娘使出来却像刺客之剑,不像承影剑亲授。”
琉璃越发觉得不顺耳,倏然翻脸:“我不想听你说话了。”
“姑娘,戒骄戒躁,来日方长。”老乞丐笑着一拱手。
那佳看那老乞丐踽踽而去,问:“你们在说什么?你为什么对他那么客气?”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