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第 2 章

第二章

无人在意,金陵城中多了一个乞儿。

长亭不知道自己从何处来,又要去往何处,为什么在人间如同野兽一般的流浪。她甚至不知道自己是谁。

可她知晓,自己叫做长亭。

每每入夜,混沌黑暗中总是有一个声音,它带着亘古的沉重,唤她,“长亭。”

于是,她知晓了自己的名字。

可是这并没有什么用处,因为无人在意她姓什么叫什么。在这世间,她有一个通用的称呼。人人都叫她做乞儿。

长亭躺在河岸边的青石板上,懒懒的晒着太阳。冬日冷洌,她破衣烂衫本应觉得寒冷,可她浑不在意。她就那样悠然自得的翘着腿,看着船来船往的河道,哼着窑姐儿的小曲儿。偶尔路过几条大黄狗,她便从狗嘴里抢过吃食,半点不嫌弃。

长亭此时就双手捧着从狗嘴里抢来的一点荤腥。她面前的男人面带嫌弃的看着她,用手遮住鼻子,手指头上绿色的大扳指在阳光下闪出沁光。

他侧过脸远远的用扇子一端高高挑起长亭的脸,仔细端详了一下,却仍分辨不出男女。不知想到了什么,男人的脸色简直铁青,手上也就用了力,扇柄简直要插进长亭的肉里。可长亭并不动怒。她此时恰好吃完狗食,每当这时她就心情好。所以她也不发火只是自顾自的拍开眼前讨厌的粗柄扇子,照旧躺下晒她的太阳。

男人收回扇子,他忍着怒火对旁边的仆从低声说了些什么,然后转身就走。下一秒,那个仆从就走上前一把扛过长亭。

长亭仍然无知无觉,即使被抗在一个陌生人肩上,她也仿佛睡在平地一样,甚至还发出痴痴呓语。

可她似乎没有知觉,扛着她的仆从倒是快要克制不住了,他忍不住干呕了两下,却又在这两下中吸入了更多的恶臭,只好强忍着憋气。

可是长亭却时不时扭转一下,她的衣服早已经黑的泛油,此时在肩上就像是翻滚的泥鳅,让人觉得浑身被蹭了恶臭的粘液。

老天啊。

仆从想着,一定是他家世子爷倒了大霉,怎么遇上这货。

庭院深深,从市井中长亭被扛到侯门深宅,几个仆妇把她团团围住,却面面相觑。刚刚放下她的仆从,朝着她们只交代了一句把她收拾干净就匆匆走了。可是看着眼前糟污的人,几个婆子甚至干净无从下手。

“真臭啊,可别被虱子爬满了吧。”一个老妇捂着鼻子嫌弃的说。

但她们还是把她给收拾干净了。等到那名男子再来看的时候,之前的乞丐已经完全露了真容。

看着眼前的人,男子眼里闪过道光。他不自觉的长吁了口气,敲了敲手里的扇子,嘴里哼道,“现在倒是看起来差不多了,还算是对得起齐儿。”

原来眼前的乞儿,竟是一名女子。

换上了新娘装扮后,这乞儿竟也有几分显得几分面目姣好。只是乞儿依旧昏睡着,不辨天日,也不为周围的环境所动。

敲敲打打,门口站了几排乐师,立着一顶轿子。乞儿被喜婆背着,脚尖微翘,勾着红鞋,她脚不沾地地被放进了轿子。

“起轿。”喜婆和唢呐的声音一同响起,在红布四裹,灯笼飘摇的侯府中显得突兀又尖锐。

轿子来到前院,除了满府的下人,却没几个旁的观礼的宾客。喜婆就这样背了乞儿慢悠悠的挪动,汗不住的从额角往下流。说也奇怪,这女子看着羸弱背着却沉。喜婆这几十年来,也背过不少新娘,却没有一个像现下这样压得她几乎走不动了路。换了平时她早要叫了起来,可眼下王府却不是她放肆的地方。喜婆只得继续吃力的挪进大堂,佝偻着腰弯立在堂前一侧。

大堂如同寻常人家的婚礼一般布置,红烛高悬,瓜果盈盆。只是本应该是新郎站立处,却由下人抱了一只公鸡。

这也正常,乡下冲喜之事由来已久。

家里人希望借助婚事驱散霉运,使得病入膏肓之人身体好转。所以冲喜之宴,无论是新郎或新娘,若是成婚之日无法行礼就常以公鸡替代。

只是这偌大王府、堂堂世子,竟也要效乡下见不得台面的土法,且娶的人竟是一名乞儿。真是上不尊礼法丢皇室颜面,下不不敬鬼神草菅平民性命。毕竟朝堂律例在前,若是世子出了意外,无论妻妾都要一应殉葬。

可寿王思子心切,喜婆眼光往上瞄去。只见刚刚那名男子此刻就站在高堂之上,显现出上位者的威严。他见都已安置妥当,随即转头对着一名道士装扮的老者耳语。

片刻后,老者点头,男子就在堂前坐下。

原来刚刚那年轻男子竟然正是寿王!看他面上不过青年弱冠,竟已经有了世子。他在堂前端坐,一只手里照旧摇打着一柄扇子。无人看见,一块青玉在他另一只袖间捏紧。

仪式一板一眼的进行着,随着司仪的唱喏,喜婆背着乞儿和公鸡叩首。待到司仪唱到叩拜高堂时,乞儿却陡然一动。

喜婆一时只感觉自己刚刚背的还是个活人,现下却像是个石头。

沉且不提。此时背上冰凉凉的,像是万年的冰石,冷到彻骨。

喜婆不停打着冷颤,连腿窝处都发了抖。旁边人见了连忙想拿衣物给她盖住,或是凑近了搀扶,但都被被寿王制止。

“别动。”寿王摆手,一应人只得退下。

喜婆见此只好继续咬着牙,把仪式进行下去。她想弯腰,却怎么也弯不下去。

“檀郎…”

“檀郎……”

喜婆身后的乞儿嘴里渐渐念着什么,声音不停放大,乞儿也渐渐抬头。

可是喜冠之下,珠帘盖住面容,照旧辨不清具体。

寿王却一时惊惧。

乞儿不停。她开始笑起来,“檀郎,我这高堂拜了下去,你算是我公爹还是我的…”

“夫君…”

说到这里,她语气怨毒,厅堂众人俱是悚然一惊。

有胆子小的人见此情形,惊恐上来也不顾王府森严的规矩就直接跑开了。也有胆子大的侍卫,试探着拿着剑上前。

可是乞儿一回头,侍卫的剑就被无形的气给推开,几名侍卫也四仰八叉的倒在地上。

此时珠帘已经被掀起到两侧,乞儿还是那个乞儿,只是她双眼流出血痕,鬼气森森。

即使仆人倒在地上,此时也忍不住狗爬似的用四肢攀地逃到外面。

喜婆不知背后情形,可见了周围人的神色举动,她也尖叫一声,想要把背后的人给甩掉。可是背上的女人此时却像是甩也甩不动的包袱,死贴在她身上。喜婆两股战战,□□竟然淅淅沥沥留下水痕,可她没有在意腿中湿热,只觉得心像是被冻在了漫长的冬日,只能缓慢的恐惧的跳动。

所以她没有感知到,乞儿居然在她背上爬了起来。此时乞儿的身体以扭曲的形状缠绕住喜婆,她的头高立在喜婆之上,头顶珠冠,珠帘掀起,却有了几分娇羞面容。

她对着寿王一声声的蛊惑着,“檀郎。”

寿王此时仿佛失了心智一般,他直直的上前,一只手丢开扇子,抬起想要去抚摸那不知是乞儿还是女鬼的脸。

他看着她眼眶下的血痕,眼里闪过无数的情绪。

却最终凝成一句。

“曼娘。”

宫墙之下,两小无猜。

可是为什么,人长大后就会走散?

国仇家恨,此怨绵绵,如碧血青天,纵使烟散青云,誓不能消。

乞儿再度流下血泪,红痕滴落在鲜艳的地毯上,化为污渍。

就在寿王的手要触及她的面庞时,乞儿体中却像是冲出一个鬼影。厉鬼尖锐的指甲直朝着寿王颅骨而去。

仔细听,她说,“檀郎,我好怨啊。”

寿王眼神迷乱,他并没有抵抗,而是任凭厉鬼上前,就在他们面贴着面形似拥抱,鬼影的尖锐已经触及他的头发时。

没有人看到,一块青玉突兀的被抛到面前。

女鬼似不能阻挡,她全影滴血,血污了面容。恨意在此刻具象,厉鬼冲着寿王凄厉喊道,“谢檀,我诅咒你。我诅咒谢氏不得…”

声音在此中断,青玉应声而碎。一切都好似没有发生过一样。

寿王仍旧是手半空抬着的姿势,他此刻一动也不动,双眼发直的看着厉鬼消逝的地方。直到旁边的白胡子老道,连声唤过,他才仿佛惊醒。

“陈掌门。”他转头对老者温和笑笑,忽略掉眼底的涩意。

随后示意厅堂众人将礼继续,刚拜完夫妻,就听见里面下人惊喜的声音。

“王爷,世子爷…醒了!”

寿王顿时大喜,一干众人都往世子房中走去,只留下堂前乞儿。喜婆因出了大丑,众人一走,就把乞儿一抛。看着在地上仍旧痴睡的女子,她迈腿前不住感叹。

“这是什么运道!”

世子爷醒了,厉鬼也被驱散!眼前这个痴儿,竟然一步登天进了寿王府!且不论是什么位份,这可真是碰到了大运。

她念念叨叨的被丫鬟搀走,一时竟然无人再理乞儿。

所以没有人发现,堂前地毯之上散落的青玉,竟然微微发出绿光。

一直在昏睡的乞儿突然睁开了眼,她懵懵懂懂的将手向前伸,抓住了那一半的碎玉。碎玉在碧绿中沁出鲜血,好似泪痕。

就在这一瞬间,乞儿仿佛清醒了神智。那股逼人的怨气藏身于一片青玉,献祭了自己所有的前尘和后世,只为了有人能够看到她的不甘。

“我知晓了。”

长亭好似从混沌中被感召而来。她睁开眼睛,第一次这么清明的看着世界。她此刻虽是凡人,却又不只是凡人。她能感知到自己体内充斥着的愿力。

此时眼前青玉中缓缓飘出一缕烟雾,烟雾莹莹,好似女子下拜,倏忽间又散了。

长亭看了片刻,把玉揣进怀里。

她道,“山川家国,你怨难消。可是皇权更替,也不过是上位者的易姓。这是世间之道,你为之奈何?”

“我也不过凡人,如何能应你?”

青玉在怀中猛然颤了颤,最终只能归复于平静。

长亭手按胸口,那里是更沉寂的悲哀。不知为何,她竟然一时间分不清自己是谁。良久后她叹道,“罢了。”

“既然是你的愿力,唤我而来。”

“既然是你的仇怨,不死不休。”

“我会履行我的天道,为你施行你的正义。”

只是终究,天命难为……就看这命运指向何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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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亭
连载中希望有树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