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什么”孟兆言突然俯身逼近何炽,双手支撑环在他四周,细长四边形眼睛漾着雾把他困住。
何炽只感觉神思迷离,挣扎推开他,退坐起身,猛吸几口气眼神才恢复清明。
孟兆言被推倒在一边,侧身脸埋进被子里。
这人,怎么跟个妖精一样?能下蛊?
“为什么?”被子里孟兆言声音闷闷的。
“什么为什么?”何炽有点不耐烦。
“为什么不能办?”孟兆言没抬脸,语调低沉地重复,像是一座古老固执的钟摆在坚守自己表针摆动的刻度。
见他这样,何炽闷了会问:“你没听过一句话叫清官难断家务事吗?”
孟兆言沉默地趴着,何炽转身对他坐,生平头一次耐性子解释:“赵启是赵全德一手带大的独苗。”
孟兆言扭头试图和他对视,可惜长卷发垂下来遮住了眼睛。
何炽觉得有些累了不再看他,重新躺回床上,看天花板上的吊灯:“这世上就没有哪个爹娘愿意承认自己养了一辈子的儿子是个无可救药的混账”。
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了许久。
何炽闭眼都快要睡着。
模模糊糊听到那人问了一句:“那你呢?”
他半睡半醒,翻了个身:“我?”
“老子运气好,何大盛和我都他。妈。是混账。”
一番话说完,屋子里安静了许久。
第二天睁眼已经是中午,房间里只有他一人。
何炽发现自己身侧的被子搭了一半在腰上,还有一半歪歪扭扭。
他猛然想起昨天睡前孟兆言好像还在他房里。
立马爬起来蹲着检查这被子的褶皱,研究半天勉强能拼个人形。
顿时睁大眼,难道说?
昨天孟兆言和自己一起睡的?
他摸了摸下巴心里嘀咕,不过孟兆言昨天有点奇怪,在说赵全德和赵启的时候就开始有点失控,和平时理智克制死样子完全不同。
他好像在这种父子事上,格外执拗,格外低沉,也格外落寞。
何炽眯眼推测,说不定孟兆言能有这奇怪性格,也和他老子也有关系。
但是,这不是最奇怪的,他突然点崩溃。
艹,他。妈。的。
最奇怪的是他居然和孟兆言面对面睡了一整晚?
不过好在,这个奇怪夜晚两人默契地都没再提及。
何炽和孟兆言再碰上是个星期五的下午。
黄毛忙着打代练的单子,何炽晚点要去医院换最后一次药。中午摸出去吃了个饭后,干脆下午就窝在家里玩手机。
孟兆言推门回家,何炽正在抢人头,抬头瞥了眼:“回了”。
“嗯”,孟兆言边换鞋边松领带径直往自己屋里走,走到半路突然拐步,直挺挺坐进沙发。
感受到他逼近,何炽几乎是条件反射的身体僵硬。
手上加快结束游戏,把手机丢在茶几上歪在沙发一边:“找我事儿啊?孟大律师?”
孟兆言坦诚点头:“赵全德的案子有点棘手,如果赵启不主动放弃,打官司胜算很低,你……”
“不是要你别多管闲事了吗?”何炽闭眼伸了个懒腰打断他。
“我是赵全德的委托律师”
“随便你”
“……”
孟兆言静坐在一旁,何炽偷摸睁了个眼看他。
衬衣松散,眼睑下垂,一脸疲惫。
他这一天天的,有这么累吗?
“哎!”何炽撑起上身,斜在沙发上,露出半个肩膀懒懒开口:“你想我干啥?”
孟兆言有些诧异,感激地看了他一眼。
何炽不自然蹩头:“你别这么看我”
“我又不是白帮你”
孟兆言了然点头:“知道”
何炽坐直身:“前两天我帮了你,你不报答我一下吗?”
“你要什么?”
何炽眼睛绕了一圈:“这样,今天也算,两次给你打个折,200块钱怎么样?”
孟兆言没说话,何炽挑眉揶揄:“老子从来不平白帮人”。
他想了会,从西装里抽出那个旧钱包拿了两张一百递给何炽。
何炽笑眯眯接钱:“成,有什么事就说吧。”
孟兆言看他见钱眼开狐狸样觉得有点好笑:“你有什么办法能让赵启主动放弃房子吗?”
听完何炽没说话,蹙眉“啧”了一声,拍拍手上的钱。
“怎么?”
“这事儿啊”何炽一脸为难:“钱要少了”。
孟兆言听这话很识相地准备再拿钱给何炽,被何炽不着痕迹挡住:“一锤子买卖,老子也不是坐地起价的人。”
孟兆言点头,麻利收好钱包准备回屋:“那就……”
“等会儿”何炽喊了声,捏着手机在掌心里转,不知道在打什么算盘。
“还有事?”
“有”何炽停顿:“你得给我说句好话听听”。
“好话?”孟兆言又点愣。
何炽似笑非笑:“怎么?求人办事连句好话都不说?”
这话说得有理。
但说好话是有点为难人,而且孟兆言觉得何炽就是故意的。
他想了想,时间久到何炽快觉得他是不是掉线,才干瘪瘪说一句:“何炽,你真棒。”
话音刚落空气诡异地凝结三秒,两人大眼瞪小眼,何炽突然爆笑,从沙发上弹起来,一脸意足拍胸脯:“成,炽哥这就去给你办事啊!”
何炽办事效率高,三天后孟兆言就听赵全德说赵启再没回家闹过。
孟兆言打算谢谢他,就抽了个周五下午说请他吃饭,能白吃一顿何炽自然乐意。
下午五点二十五,何炽提前到去孟兆言办公的楼里等人。
这会还没到下班点,大堂没什么人,白色纹路大理石地板上泛着冷光。前台小姐在低头对手机补口红,低声扭头和身后同事嘀咕。
门口保安见他穿裤衩汗衫倒是多看了几眼,何炽从转门里钻进来,坐在一边的艺术沙发上乘凉。边划拉手机边感慨写字楼的空调就是给力,和外头隔了至少七八度,门开开关关凉气也没跑。
他仰头四处找了找,大堂顶吊得高,中央空调一点声儿都没有,网吧里那破挂机根本不能比。
没坐一会,陆陆续续有白领拿卡刷门禁出来了,何炽把手机插兜里,双手靠在沙发上打量这些“孟兆言”翻版。
西装革履,皮带手边,鬓角的头发丝都理得一丝不苟。
他突然喉间啧了声,挑眉。
那人格外高挑笔直背脊,半梳卷发,西装里是暗色花纹衬衣。
就好像是白色背景里重得恰到好处的一笔。
两人目光对视,孟兆言微微点头算是招呼,大步过来。
何炽伸了个懒腰,其实还是不同的。
那个词怎么说来着?
喔,鹤立鸡群。
人到跟前,何炽才慢吞吞起身。
孟兆言颇有耐心:“你想吃什么?”
“先出去看”,他也没想好。
“嗯”
孟兆言点头,何炽跟上他并排往外走。
一个整齐斯文,一个邋里邋遢,十分违和,不免引人侧目。
但何炽满脸自得,嘴里没停:“哎,不是老子说,这写字楼空调就是冷。”
“嗯?”
“就坐了一会,鸡皮疙瘩都起来了”何炽用力拍了拍胳膊。
孟兆言瞥了眼:“还好”。
“你穿这么厚肯定还好啊,艹”
“你请我吃饭,为什么还要老子来接你?”
孟兆言顿了顿:“我在上班”。
“就你上班”何炽不依不饶。
“嗯”
“嗯什么嗯?”
“吃什么?”
何炽愣了下,觉得孟兆言好像学会敷衍人了。
夏天何炽就好口啤酒烧烤,两人去了他常去那家。六点人已经多起来了,何炽轻车熟路和烤架子后头刷油的老板打了个招呼:“来箱冰啤酒!”
自个儿进去挑位置,大排档里挤挤攘攘的,落地电风呜呜刮风,他一回头就看到孟兆卡在一堆塑料凳中间,像个雕塑。
何炽当下心里叹了口气,既烦躁又无奈。
“哎!”他呵一声:“让下,挡着人了”
四周响起稀稀拉拉拖凳子声,孟兆言皱眉走过来。
这种大排档的氛围他不太习惯,但地方是何炽挑的他也不好说什么。
两人坐下来,何炽拿支笔埋头在菜单上勾。
“哎,你吃啥?”
没人应声,他瞥眼看到孟兆言正拿凉水仔细清洗一次性碗筷。
背后大电扇转得呼啦呼啦,八成就没听到。
算了,何炽自己看着点了点,问他估计也不知道。
何炽勾了几个常吃的,想着应该差不多够了,招呼老板把单子收走去烤。
孟兆言也正好洗完了自己的餐具,顺手递过来伸手去拿何炽那套,被他一手拦住:“你干嘛?”
“冲一下”孟兆言解释,把自己的餐具推过去:“你用这个”。
何炽愣了会,摊手由他去了。
“洗洗洗,想他。妈。活一百岁。”
“你说什么?”孟兆言头也不抬。
“我说,你要活一百岁”
孟兆言手上动作一顿,脸有点僵:“活不了”。
何炽咬开一瓶啤酒,灌了几口笑:“切,你还真他妈想活一百岁呐”
孟兆言没接话,何炽以为也没在意,漫不经心四周张望。
“我不想”
风声太大何炽没听清,扭脖拔高嗓子:“你说什么?”
孟兆言拿纸巾擦手,扭头盯住他的眼睛一字一顿重复:“我说我不想”。
何炽有些发愣,呆呆看着他那双眼睛。
漆黑无光,像黑夜古潭深不见底。
时间似乎就这么随光钻进水里停了几秒。
“艹”何炽侧身猛灌了大口啤酒,沫子顺着脖颈留进白汗衫里:“你。他。妈不想就不想”。
孟兆言没说话,老板恰到好处地端上烤串。
何炽别开眼挑了根五花肉塞进嘴里:“跟谁他。妈。想一样”。
“呵”孟兆言含颌忽然很轻很轻笑了一声,从盘子里拿了一串玉米。
“何炽”他忽然唤他名字。
“又他。妈。怎么了?”何炽有点不耐烦,吃顿饭他怎么这么多事。
“你做了什么?”
“什么……”何炽反应过来吐了嘴里的鸡骨头,挑眉笑得有点得意:“你说赵启的事?”
“嗯”孟兆言原本打算不问,但是又有那么点好奇。
要是何炽真能轻松摆平赵启的事,那他答应帮他找人的事估计也是有点把握的。
“哎呀……这个事”何炽凑近他,拱了拱鼻子,语气又拽又贱:“猫有猫路,狗有狗道,你猜嘛。”
“猜不到”孟兆言摊手。
何炽把手里吃剩的半个鸡翅扔桌上,没意思,这人根本就没认真猜。
可话都说到一半了,不说吧,又有点难受。
何炽难得试图提示一下:“你说我能干嘛?”
“你……打了他一顿?”孟兆言一板一眼揣测。
“噗”何炽一口啤酒差点喷出来,又气又好笑:“是不是在你眼里,老子就会打架。”
孟兆言抽了张纸巾递给他:“也不是”。
“还会打游戏”
……
何炽生平头一次觉得。他。妈。的。沉默是金。
算了,饭还没给钱。
他突然冷静地端起酒瓶,有点高深莫测:“你就当老子打了他一顿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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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章 chapter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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