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向来对别人的情绪变化异常敏感——此刻的叶淮琤,周身充斥着强烈的不满。
可自打她们相识,他永远是一汪碧水的平静无波,哪怕当年被肖甲挟制,她也没从他身上感受过这样的低压。
为何今日如此反常?
难道他也是嫌弃自己今日丢脸了?
沈棣、宝马……那批妆奁?是了,说来说去还是那批妆奁没能顺利出手,自己把事办砸了,有负他的期待。
丝萝边追着叶淮琤跑边暗自反省,越想越是这么回事,不禁懊恼非常。
她自己倒是一头栽在与沈棣重逢的不堪回首中。
可对世子他们而言,眼前妆奁售卖才是头等大事,叶淮琤给了自己这么好的机会,结果做了赔本买卖,财名两失,还给叶氏惹下麻烦,真是罪过。
想起自己在叶淮琤与唐陆面前夸下的海口,丝萝汗颜,急急快赶两步追上去:“世子,那妆奁怎么办啊,是不是连本钱都收不回来了。”
叶淮琤那一闪而过的情绪,仿佛已消失不见。
他淡淡开口道:“无须担心,沈棣已当众承认那是定情信物,无人再敢质疑,妆奁已尽数售出,叶氏赚得盆满钵满,再好不过。”
丝萝听得自己的冲动行为没耽误正事儿,顿时松了口气。
但一想到沈棣拿着那妆奁,怒目而视的样子,又叹口气,总有些在劫难逃的忧虑。
叶淮琤仿若未觉,道:“比原计划整整高出了一倍的利润,先借世家名流造势,再限量售卖哄抢,最后辅之薄利小惠……从理论到践行,你运用的很好。”
丝萝不敢相信自己获得了叶淮琤的认可,表情错愕。
叶淮琤看她傻傻憨憨的呆愣模样,终于露出一抹笑,问道:“你的目标达成了,所愿何事?”
丝萝先是一愣,想了想才记起来是指她向叶淮琤提的那个要求。
那是她冲动地一鼓作气……可沈棣出现了,她的脑子一团浆糊,考虑不了旁的东西了,再没法轻松说出自己那浅薄的心意。
只能任由它再而衰、三而竭了。
丝萝咬了咬下唇,只能敷衍道:“没什么,我还没想好,等想好了再跟世子讲。”
沈棣已经发现她了,两人面对面碰上还能跑掉,简直是天降的幸运,但不代表她次次都能逃脱。
任是神仙转世,此刻也无暇顾及那些乱七八糟的隐秘心事了。
她不想被沈棣抓回去,至少此时还不行。
哪怕三年了,自己该以何种心情面对他,她依旧没有做好准备。
听到沈丝萝的回答,叶淮琤不禁流露出片刻失神。
自己到底在想什么呢?日常听了唐陆几句闲言碎语,竟真入了耳吗。
她的感情不过怜惜感激,想要报答他而已,她对一个人好,便是实心实意地付出,自己有何看不明白的。
他的身体状况便是如此……
他总归是要看着她离开的,何必平添烦恼。
“好。”叶淮琤面无表情地应了下来。
他旁的什么也没说,丝萝却莫名感觉到了,他从忐忑局促到心灰意冷的巨大落差。
丝萝迟疑,难道他知道自己原先想说什么?
再仔细端详一番叶淮琤的神情,确认是自己多想了以后,丝萝又重新陷入到如何逃离沈棣的苦恼。
毕竟这才是当下横亘在她面前,迫在眉睫的难题。
慢慢跟上叶淮琤的步伐,此时的他已不似方才走得那般快,沈丝萝终于得以重理思绪,想想自己接下来该怎么办。
然而并肩行不过五步,沮丧的情绪又一涌而上。
先前的场景不忍回忆,丝萝突然暴躁,蹲下抱头痛呼道:“啊啊啊……好烦呐,沈棣已经发现我了,怎么办哪,我今日竟如此狼狈……”
她神情沮丧委顿,内心懊恼抓狂一览无余,叶淮琤不得不停下脚步等她。
高大伟岸的身躯就这么静静立在那里,笼罩住那个把自己团成一团的娇小女郎,圈出了保护带,昭示着所有权,挡过周边形形色色穿越而过的好奇与探究。
他不发一言,没有宽慰,却胜过千千万万无用的安慰之语。
“起码我当时不应该跑的……”丝萝不止一点苦恼,只顾自复盘,喃喃自语:“早知道就不嘴欠编他的风流韵事了。”
“走吧,该回家了。”叶淮琤状若未闻,只弯腰伸手将她拉起来,牵着她慢悠悠地往客栈方向走。
“我可真是捉鬼反上身、害人终害己啊……”丝萝依旧郁郁,独自在旁碎碎念,恨不能仰天长叹。
而对于叶淮琤的沉默,她也见怪不怪了。
反正他对她的负面情绪,一直是左耳进右耳出的。
这些年,叶淮琤就好像是专为她生长出来的树洞,突然而至的心愿,当下某些打抱不平的小情绪,种种矛盾纠结的小心思,她自言自语,他全盘接收,简直是最理想的倾听者。
起码像当下这样的时刻,她不必顾虑他是谁,他会对自己说的话产生什么样的想法,他是否会在心里奚落贬低自己……这些忧虑通通不必有。
“刚才看他走路奕奕生风,应是没有受什么伤的吧……但是他是怎么找到这里的?涪陵不是刚打完仗吗,他怎么这么快……还有那个找我吵架的小子,不会是派来故意拖住我的吧……还有……”
她的思绪一片繁乱,根本无法集中,絮絮叨叨中脚步突然定住,抓着叶淮琤的手一紧:“我还在这里游荡什么,他的人马肯定已经在苜城附近了,我得赶紧跑啊。”
刚才还不慌不忙的女郎拉着他的手就跑,呼啸而过的风,吹乱叶淮琤繁复层叠的衣领,身后只留下随风翻飞的翩翩衣摆。
她刚刚语无伦次、患得患失,究竟是担心沈棣抓到她多一些呢,还是担心在沈棣面前丢脸多一些呢?
或许连她自己都没发现,慌乱无措的背后是掩盖不住的喜悦,她终于见到了阿兄,他平安无忧、无病无灾,还是那样英武不凡。
她可以放心了。
而他,替她高兴。
……
街市另一边的小巷中,再次被几个小乞丐拦住去路的沈棣忍下怒火,示意亲随掏出铜板了结此事。
亲随愤懑不平:“将军,这些人分明有意滋事,让属下出手教训他们一顿便老实了,何必还要施与钱财。”
沈棣面色郁郁,沉声道:“苜城临近边线,多年经受战乱之苦,你看看他们,不过始龀孩童,为了生计受人指使罢了,若是生活在太平安乐的富饶城镇,有人供养教习,他们何至于小小年纪便出来讨生活,所以何苦为难。”
亲随面有愧色,握拳置于胸前行礼:“是属下冒失了。”
沈棣摆摆手:“不必介怀,是我们当朝为官者做得还不够。”
手中的权力越大,担负的责任便当越重,他们京中权贵世家享受百姓供给的富足生活,却没能为他们拼来安宁无忧,脚下,还有很远的路要走。
亲随低头抱拳道:“将军切莫自责,您未及弱冠便带兵出征扫平敌寇,是属下们心中敬仰的不败战神,您做得已经够多了,起码涪陵的百姓已经受到了福泽。”
沈棣没有接话,可惜,他的力量还不够,对于深受战乱之苦的百姓来说远远不够。
亲随遣散闹事的小乞丐,请示道:“将军,已经失了小姐的行踪,接下来怎么办?”
沈棣道:“你去找到小宝,查宁江王世子在此地的落脚处,所有叶氏铺面、客栈,一一打探,同行几人,是否有女眷,注意小心行事,不要打草惊蛇。”
几番被阻挠,他若是还不知道是有人在背后帮她,便是彻头彻尾的傻子了。
这些人拖延了时间,沈丝萝早已跑得没影,再追已然没了方向。
但他们未必知道他是从叶记首饰铺寻迹而来,背后助她的人,定是宁江王世子。
亲随领命离去,沈棣细细摩挲手中妆奁——这是方才丝萝站在高台上展示的样品,一沟一壑,确是她的手法。
由远及近短促的脚步声,一个清朗少年的声音出现在身后:“师兄,可是找到了师妹。”
沈棣回首,来人一身绯色锦袍,身形修长挺拔,气质清雅出尘,腰带上别着一把短刃,正是同行而来他的副将——祁修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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