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章 故人

入夜,整个车队停下休整,除了叶淮琤不便挪动仍旧待在马车,其余所有人都被赶下来押解在一处共同看管。

丝萝细数了数,守卫大约有十三人,被绑来的女子竟多至三十二个。

大汉坐在离众人稍远处的篝火边喝酒吃肉,三儿蹲坐在一旁谄媚服侍,拍马倒酒,竟是没一时闲下来过。

待到大汉醉了累了休息了,三儿才把丝萝单独招呼出来,悄悄递给她两个细面馒头。

“你吃左边这个,另一个留给那瞎子。”

丝萝惊诧,疑惑看着三儿。

他也不恼,竟耐心解释了起来:“那些吃的都掺药了,记得别吃错,以后他们给你的水也别喝,只吃我拿给你的东西。”

丝萝心中惊疑不定,一个接一个的不解,细声问道:“小三爷,你既对我好又为何绑我?”

三儿没有回避,沉默片刻,答道:“你与我一个故人有七八分相似。”

丝萝没想到是这样的缘由,不知如何接话才不出错,三儿怕她害怕又接着道:“你放心,我定不会让肖甲把你卖去荣娘那儿。”

原来那大汉叫肖甲。

想起叶淮琤的嘱托,丝萝略一沉吟,伸手指了指三儿外衣前襟一破洞,道:“这里破了,要缝一下吗?”

三儿低头一瞅,咧嘴一笑。

不知他从哪儿找来了针线,也没提要丝萝动手帮忙,只安静坐在她旁边,就着篝火的光亮缝那破洞。

丝萝有一搭没一搭地小口啃手里的馒头。

她虽然饿,但心里总寻思着得留一半给叶淮琤。

他俩想要逃出去,还得有体力,叶淮琤如今这身体不成事,就算给机会他们也跑不了,要是再吃掺了药的馒头,更加成拖累了。

三儿抬眼见丝萝小口小口地啃馒头,手中动作渐渐停下,竟是看痴了。

丝萝原本正盯着晃动的篝火愣神儿,想着小心思,察觉到近旁的目光,随即扭头将视线投过去,三儿一愣,微微有些尴尬,掩饰地问道:“怎么吃这么慢?不饿吗?”

“不是。”丝萝怕他生疑,情急中谎话张口就来:“就是因为太饿了,舍不得吃。”

合情合理,是个搪塞地过去的好理由。

丝萝没想到自己这么擅长扯谎,一时被自己的天赋惊到了,然还没等她松口气,三儿的表情却是骤变,竟像是被她这句话震到了,猛地站起身。

丝萝以为被他识破了,生气了,忙抬手挡住头脸:“别打我,我马上吃完。”

三儿的表情却是复杂,满是骨相的脸上显出几分痛楚:“你等着,我再去给你拿。”

他很快拿了四五个馒头回来,一股脑塞进丝萝怀里:“吃,吃饱为止,以后我绝不让你饿着。”

丝萝傻眼了,这下是真不用省着吃了,撑死都够了。

三儿在一旁殷切的眼神监督着,丝萝勉强吃完两个,实在是吃不下了,可又没法说剩下的她要打包,心思翻转中眼神瞟到三儿手里的针线,殷勤道:“要不我帮你缝吧。”

说完又有些后悔了……

自小温沁便不太关心名门淑女的养成,女子会的针织刺绣、闺秀礼仪那是一样没请过师父教,她的四书五经六艺都是跟在沈棣后边学的,要论骑射布阵她是手到擒来,可这绣工,真不灵。

奈何话已脱出口,衣服和针也递到了手头,丝萝硬着头皮接过,勤勤恳恳开始下手。

三儿端坐一旁看她看得出神,直把丝萝盯得头顶发毛,手心冒汗。

正在她努力思索,如何能打破这尴尬僵局时,三儿却忽地出声道:“她年龄比你大些,但估摸也大不了几岁。”

丝萝一听便知是那个和自己有七八分像,给了自己如今这几分优渥待遇的故人。

三儿继续道:“我俩无父无母,从小相依为命地长大,她人生得特别漂亮也特别爱笑,却从来不嫌弃我丑。”

想到这里,三儿笑了笑,道:“她跟你一样,喜欢小口小口地吃东西,说是要学富人们细品,其实我知道,是因为我们太穷了,有了这顿没下顿,吃不起,她不舍得。”

丝萝明白三儿刚才为什么抽风,给她拿了那么多馒头了,原来她竟歪打正着触到了他心底的隐痛。

她从前没过过这种饥寒交迫的日子,如今体会到了,竟也生出万千感慨:“那等你赚到钱了,多给她买些,她肯定会高兴的。”

三儿神情有些怔忪,嘴里喃喃道:“来不及了,再也来不及了。”

丝萝疑惑看向三儿,他却似乎没在看着丝萝,眼神透过她陷入了回忆。

“大瑞跟岐州打仗那年,我们镇子闹饥荒,朝廷顾不上赈灾,她就把自己卖给了荣娘,我活了,她也陷进去了。”

三儿的声音无甚起伏,却莫名从中又透出无尽的悲凉。

“后来她在妓院做头牌,我就给荣娘当打手,因为机灵,荣娘又把我转手给肖甲带出门挑货,就这么慢悠悠地过了四年。”

“有一次我从别的郡县赶货回去,原先她住着的厢房里却换了旁人,我怎么也找不着她了,有她交好的姊妹偷偷告诉我,肖甲故意支我出这趟远门,趁机把她卖给了县主的二儿子。”

“那是我们当地出了名的怪胎,从他屋里抬出去的女人不计其数。我发了疯地跑过去,她已被打得不成人样,头皮都被撕掉好几块,像一块破布一样被他们从后门扔出来,我求荣娘救她,求肖甲救她,可是没人可怜我们,所有人都等着她死,好草草裹上席子扔到乱葬岗。”

三儿先是愤怒,而后悲痛,说着说着泪水糊了满脸,泣不成声:“她人长得美,心也善,这世上,我再没见过比她更好的人了,明明自己也没几个钱,可是总把最好的留给我,我明明那么懦弱、无能,我根本护不住她,我不值得,我不配,她连一句话都没给我留,她定是恨透了我……”

三儿本来面相就生得丑陋,此时动情难抑,越发显得狰狞可怖,可丝萝却觉得他比初见顺眼了许多,终于有了些人样。

三儿陷入自己的回忆,嘴唇哆嗦着重复,自言自语:“你说,她为什么不能开开心心地活下去,她明明值得这世间最好的,却受尽折磨……”

丝萝道:“她应当是不会恨你的。”

三儿像是被她的声音突然惊醒,茫然无措的眼神飘向丝萝,道:“你说什么?”

丝萝认真重复道:“她不会恨你的,要恨,也是恨那个害死她的人,恨肖甲,恨这世道没给她活命的机会。”

三儿怔怔看着她,仿佛怕把一场梦击碎。

丝萝把手中缝好的衣服递给他,不好意思地抿抿唇:“缝地不好,你别嫌弃。”

三儿接过衣服,看着其上歪歪扭扭的针脚,仿若又见小时候她第一次为他缝制衣裳,针脚丑陋,却守护了他一整个寒冬。

往日音容笑貌,再不可见,三儿把头深埋进衣服,痛哭失声。

丝萝看他沉浸在自己的情绪里无暇他顾,悄悄将手中绣花针扎进怀中捂着的馒头。

良久,三儿平复好心情,幽幽道:“对不起,我不应该害你的,那日打晕你之后我立马就后悔了,可是我实在是太想她了……”

丝萝也不知这种情境下自己能说些什么,不怪他也不可能,谁知被他掳来以后,自己的结局究竟如何,对着飞来横祸的祸首,她实没那个多余的善心,宽解他说没关系。

“那你忍心看我走上和她一样的路吗?”

三儿面露苦涩,半晌没有答话。

丝萝回到马车时还在想着,三儿说的话到底几分真假。

毕竟在这陌生的境遇里,也不能完全相信一个陌生人的诉苦,现在前路无望的不是三儿,可是她自己。

丝萝将那掺了药的馒头小心藏起来,随后靠着马车另一侧慢慢躺了下去。

孤寂黑暗里,她瞪大双眼,紧紧望着另一边佝偻着身子的叶淮琤。

虽得算是个半大不熟的陌生人,却也在这患难时多少给了她一点勇气与安慰,只是没想到,有一天她会与一男子,和衣而卧在这么个地方。

白天与他谈话时尽被牵着鼻子问,倒忘了问他,这么一个千金玉贵的世子,怎么也沦落至此了。

丝萝脑子里想着乱七八糟的事儿,就这么迷迷糊糊地睡过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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长兄世子好难选
连载中夙夜洄徊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