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了容府两位老人，夜闻柳终于得以好好坐下。
屁股上柔软的触感才给了他身处长安的真实感——定西县和淮阳城的凳子全都坐的他硌得慌。
容际望了眼跟没骨头一样瘫在椅子上的夜闻柳，并没有说什么。
这几日赶路确实累了，好不容易可以彻底放松下来，他也没必要扫兴的说些“坐有坐姿”的话来膈应对方。
“我出去一趟。”
夜闻柳现在正处于一个很是玄妙的状态，极困的他眼睛闭着，想睡又暂未入睡。他能听到容际在讲话，可脑子没法转太多弯，只笨拙的回应了一个“哦”。
夜闻柳这样睡在椅子上也不是个事，容际大约是当干爹当出了乐趣，决定施发一下干爹的关爱——
就瞧见容际一只手扛起夜闻柳，把他扛到了自己肩上。
知道的是父子，不知道的还以为夜闻柳干了什么得罪容际的事情。
夜闻柳登时就清醒了，他的肚子正好被容际的肩膀顶住，好在离床的距离并不远，不然夜闻柳觉得自己的隔夜饭都要吐出来了！
容际把夜闻柳“扔”到床上，就收到了干儿子埋怨的眼神。
“干爹。”夜闻柳语气有些凝重，“你就算叫不醒我也不必这么叫，这个起床服务很好，下次不要再这样了。”
容际嘴角抽了抽，还起床服务呢，这又是哪跟哪？他摸了摸鼻子，道，“为父怕你睡椅子上着凉，特意将你抱到床上。”
夜闻柳有点无力，“你管这叫‘抱’？算了吧干爹，这种关心还是留着给旁人吧，我有些承受不了。”
夜闻柳蔫了吧唧的样子闯入容际眼中，倒是叫他好生反思了一下。于是，夜闻柳就听到容际说，“放心吧，熟能生巧，以后就不会弄醒你了。”
还有下次？！
夜闻柳上一秒还虚虚的靠着墙，下一秒直接弹了起来，他挺直腰杆，“没事的干爹，其实你不用管我。我身体可健壮了，着不了凉！你的这份心意我就心领了，下次绝不会在椅子上睡着了！”
容际：“……”
为什么他听出了一股子嫌弃味？
“行了干爹，你不是说你要出去一趟吗？怎还没有出门，万一误了事我岂不是罪过吗！”夜闻柳催促道。
容际几乎是被夜闻柳推着出去的，他就是离开前还细细叮嘱，“我很快就回来，你想睡就睡我床上，不脱外衣都可以，我不会计较那么多。”
夜闻柳嘴里“哦哦啊啊”的应和，送走容际后，他一个大跳上了床，两只靴子被他甩下，掉落到不知道哪里。
在容际的大床上滚了几圈，他原本被压下去的困意重新涌了上来，甚至比上一次来势更加汹涌。
不多时，夜闻柳便枕着枕头睡着了。
……
子时，夜闻柳渐渐转醒，睁眼后入目的黑暗让他有一瞬间的茫然。
好在今晚的月还算明亮，夜闻柳借着夜色点燃了床头的蜡烛。
烛火摇曳，驱赶了这一片的黑暗。
床上只有他一人睡乱的痕迹，莫不是容际出了什么事还未回来？
不可能，夜闻柳很快打消了这个想法。他们都在长安城了，能出什么事，况且以容际的身手，真正有事的是谁还不一定呢！
想是这么想，夜闻柳还是从床上下来了。
他落到地上的第一件事便是满脸心疼的理身上皱巴巴的衣服。
这套衣服是容际丢给他的，看料子便知其价格昂贵。他本来只是想小酣一会儿，哪曾想睡了一个下午。
好不容易把褶皱拍下去一些，他开始寻找甩到不知哪去的鞋子。
草草的整理了一下自己，确认身上该穿的都穿着后，他带上一只蜡烛走到门口。
刚打开门，无情的北风呼啦啦招呼上他的脸，手里的蜡烛经不起这样的摧残，“唰”一下灭了。
头上的马尾也叫风吹的塌了下来，不过夜闻柳是不会在意塌不塌的，他只在乎松没松——只要没松，就不用拆了重绑。
他灰溜溜退回屋里，在离门口较远的位置重又点燃蜡烛。
望眼欲穿。
夜闻柳很想出去，然而北风却不同意他带蜡烛。
本想在屋里找找有没有提灯，结果也很明显，就容际这间看一眼就知道哪是哪的屋子，怎么可能会存在提灯这种东西。
世界上最恐怖的事情是什么？夜闻柳想，莫过于走夜路没有光。
想他阅过恐怖电影无数，本应练就一颗大心脏；实际上，他还是独自走夜路怂的那种人，有灯还能走走，没灯真就要他狗命！
但是，现在更要他狗命的并非阴森森的院子，而是他咕噜叫的肚子。人是铁饭是钢，为了肚子，夜闻柳还是决定咬咬牙出门。
容际院里没有下人，夜闻柳走到院子中央，唯有呼啸的风声一直伴随他身侧。
他看了看长得都差不多的厢房，罕见的陷入了思考。
看电视剧的时候不是说像这样的府里每个院子都会配一个专属小厨房的吗？那么容际这里的小厨房会在哪？
只恨当时为什么不多跟着看一点电视剧，他现在只能瞎子摸象一通乱找。
可就在这时！
夜闻柳感觉有一只手拍了拍自己的后背！
“谁！”夜闻柳急忙转身，他头皮发麻，鸡皮疙瘩都起来了。
身后那人好似也没聊到夜闻柳是这个反应，保持了这么个动作站在原地。
夜闻柳拉开距离后心里默念“菩萨保佑”，鼓起好大勇气才敢掀开一丝丝眼睛。
这不看不要紧，一看差点要了他半条命。
披头散发、一袭白衣，昏暗的月光落在他脸上——竟看不到五官！
“鬼啊——！”夜闻柳从来没这么撕心裂肺的喊过，如果说他以前是唯物主义者，在穿越到这里后也产生了些许动摇，比如说什么神神鬼鬼的东西，心底里不免信上三分。
对于眼前这个看不到无官、面部惨白的“鬼”，就暂且称为鬼吧，毕竟夜闻柳正处于极度恐惧的状态下，对于眼前这个，自然是除了身形，没有任何称得上是“人”的地方。
只瞧着那“鬼”缓缓放下手臂，白色衣袍在风中凌乱。
夜闻柳估摸着这“鬼”之所以迟迟不动手，是想等他动了之后再把他吃掉，毕竟电影里都是这样，鬼享受着折磨人的过程。
此刻一阵强风挂过，可谓是鬼哭狼嚎之声不绝于耳，配上眼前这白衣兄台，更是惊悚至极。
“鬼、鬼大哥，行行好……”夜闻柳感觉自己就跟赴死一般，腰杆挺得比什么都直，他开始胡言乱语，尽说些有的没的，“我上有老下有小，媳妇儿也没娶，总不能叫老韩家绝后吧……”
而在夜闻柳没发现，当他说完“媳妇儿”之后，这“鬼”竟然往前挪了半步。
这半步若是放在平时夜闻柳是能察觉到的，然而这是什么时候？生命攸关的时候。
夜闻柳是真怕“鬼大哥”一个暴走把他咔嚓了。
他舌灿莲花，大有辩论的气势，只是任凭他怎么说，这“鬼”都始终一个样，一点反应都没有。
都说物极必反，夜闻柳被“鬼”盯久了反而有些气笑了。
他不知从哪生出的熊心豹子胆，眼眸里倒映着“鬼”的身影，一人一“鬼”就这么僵持着。
忽然，夜闻柳脑中灵光闪过，试探性地往旁边走了一步。
那“鬼”只是脑袋便随着他走的方向转，并没有冲上来的预兆。
一连走了几步，发现“鬼”始终站在原地后，他也没一开始那么怕了。
“看来是个低智鬼，刚死没多久吧？”左右附近再无第二人，这“鬼”瞧着也是个听不懂人话的，夜闻柳觉着自己终是可以放肆一回了。
他太久没口嗨了，这会子有些生疏，“冤有头债有主，莫非你打不过债主才来吓我这个二十四佳好青年？不是我说，鬼兄，格局要打开呀！”
夜闻柳一想到“鬼兄”可能是个遭人陷害枉死、又被别的地方的“头龙鬼”赶出来的新死鬼，便替对方伤心上了，“鬼兄，你放心吧，那个把你从地盘上赶出来的鬼，我瞧见他一回，我就替你骂他一回！”
“不过我说啥你都听不懂，我说这些废话又作甚？”夜闻柳嘀咕，“好像也没这么可怕嘛……”这么说着，他好奇的往“鬼”那走去。
自动忽视掉“鬼兄”的视线，虽然夜闻柳也很想知道这样一只没有五官的“鬼”是怎么看见的，总之，他一时间特别想伸手摸摸“鬼兄”，毕竟人这一辈子可能就撞一回！
结果，还没等他碰到对方，“鬼”就动了。
先是“鬼脸”下方传来的失真的笑声。
“呵呵呵——”他步步逼近夜闻柳，直到彻底与夜闻柳脸贴脸。
夜闻柳有苦难言，摆出一副特别像哭的微笑，他声音打着颤，右手想把“鬼兄”推开些，“鬼、鬼兄……我、我们有点太、太暧昧了。”他是真感觉自己要哭了。
结果就在他手指触碰到“鬼兄”那一刻，他整个人就跟石化了一样。
他手上的触感，是从“鬼兄”的脸上来的！
他的这张脸，冰冷的如冬日的冰水，坚硬的像冻住的岩石。
夜闻柳脑海中只剩下一个想法——
他，他娘的遇到真鬼了！
大脑顿时宕机，“怎么办”、“好无助”、“跑不跑”几个问题一直在脑中盘旋。
鬼哭狼嚎毫无防备响起。
“鬼”又往前凑了一点，夜闻柳听到他闷闷的声音，“好摸吗……”
然而，这落在夜闻柳耳中成了，“要你命……”
月亮彻底被云覆盖住，“鬼”融在阴影里，只看到惊人的白。
夜闻柳后退了半步，没想到自己竟然腿软了，一个没留神哐当坐到了地上。
摔下去之后他马上抬头看向“鬼兄”。
“那、那个，我——”夜闻柳现在很想给几秒前的自己一巴掌，没事手欠些什么，没瞧见“鬼兄”都生气了吗！
感觉自己今晚真是凶多吉少了，夜闻柳欲哭无泪。
下一刻，他看到“鬼兄”慢慢抬起手臂。
一只手袖子里出来，露出白到诡异的皮肤，接着，这只手搭上了他的脸。
夜闻柳咽了口口水，不明白对方要做什么。
但他很快就明白了。
因为，“鬼兄”当着他的面揭下了自己的脸！
夜闻柳早在脸揭下一点的时候就害怕的两臂交叉护住头，双眼紧闭，头恨不得直接钻到地里去！
“哐当……”
一个东西掉到地上，滚到了夜闻柳脚边。
他试探性的睁开眼，那似乎是一团白色的坚硬物体？
强迫自己稍抬起一点头，他看到了一双脚。
此时月亮从云层中挣扎出来，竟照出了面前人的影子！
鬼是没有影子的。
所以——
这是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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