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楼此时清冷得很,尽管窗帘全部拉开,一楼大厅亮堂许多,也无人踏足。偶有几个路过的人朝里看看,很快便离开。
韩右无所事事的占了张桌子坐着,懒洋洋的趴在上头,左手撑头,右手握着两个骰子,反复投出又收回。整个一楼都是他投骰子的声音。
“啧啧啧!啧啧啧啧!”令人心烦的咂舌声响起,韩右头都没抬就知道是他那儿子,“容双我跟你说,我义父就是那种运气又差又爱玩的那种人!骰子几乎都投不到六!”
“说什么呢你!别带坏我徒弟!没看你义父我忙着呢?”
夜闻柳也是服了韩右这睁眼说瞎话的能力了,不由翻了个白眼,“投两三个小骰子,搞得跟啥似的。”
韩右又一次将两个骰子扔了出去。只不过不知是怎的,一个滚到了地上,发出脆响;一个则骰出了红彤彤的六。
“嘁——”韩右猛地坐直身子,只是低头看着桌子,朝着两人方向招了招手,“徒儿,你过来。”
“师父。”
“这后院的药草,你识得多少?”
听到此话,夜闻柳心下大惊,药草吗?莫非自己这义父是真有医术在身上的?至于容双说的医术超群,夜闻柳还是不信。
“徒儿不敏,仅识得半数。”
“半数?!”夜闻柳瞪大眼睛,这人踏足后院后便一直跟在自己身边,哪有空细看那些花草?
不对,为什么他就一株都不认识?
“不错不错!午饭过后我们去后院,你一株一株说与我听。”
韩右欣慰的点头,不过他就像会变脸般,转头便吊儿郎当的对着夜闻柳道,“怎么,人外有人天外有天。小双识得那么多,咋的你就辨不出来?我让你看的书是不是没看完?”
夜闻柳有些心虚的别开脸。
确实,他就读了三本必读书籍,至于其它韩右让他拓展的书,自是碰也没碰。
“行了吧,你什么尿性我还不知道?也别想什么理由糊弄我了!”韩右大手一挥,走向后厨,“今儿个小双来了,我就给你们露一手,平日里可都是这混小子做的饭——难吃!”
“有本事你就别吃。”夜闻柳弯腰寻找地上的骰子,发现竟掉到了桌底下,伸头一看,竟也是个红彤彤的六。
他面色不显,捡起骰子起身,喊上容双一同在凳子上坐下。
于是,容双便看着他一次又一次扔这两个骰子。
“真是奇了怪了。”夜闻柳右手托着那两骰子左右晃动,总感觉哪里不对劲,又说不上个所以然。
当啷。
又是一投,三和一。
又是这样,他投了不下五次,却次次小到离谱。
他运气居然这么差吗?
“我能投一次吗?”
夜闻柳从接受还是不接受自己运气差的思想斗争中脱离,看到坐在自己对面的容双笑着看他。
伸手不打笑脸人。
他做了个自便的手势就继续自闭了。
容双在拿起骰子那一刻便微愣了几秒,他颠了颠手里两枚骰子,皱着眉扔了出去。
二和一。
容双缓缓吐出两个字,“不对。”
“哦?运气差就要承认,你看我不也是这样?”还以为这人是什么高手,原来跟自己一样啊!夜闻柳强压下自己的笑意,想做安慰状。
“不对。”容双说着,便闭上眼。待再睁开眼时,那手如风一般卷起两枚骰子,再次丢了出去。
两个四。
“嗯?”夜闻柳惊奇的看着他,这人搞什么名堂,莫非是闭个眼就时来运转了?
“小了。”容双重新卷起骰子,这一次丢出竟是一个五与一个四!
夜闻柳感觉自己要惊掉下巴了,他怎么不知道反复投能变大?也不对啊,那自己之前那么多次是摆设吗?他伸出手想拿回骰子,“喂,我也想试……”
话还未说完,容双再次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投出,两枚骰子当啷两声全都扔到了地上。
“我想,这一次大抵是两个六。”
夜闻柳弯下腰,四周查看起来。
容双说的准不准,得看了才行。
结果找到一看——两枚竟真的都是六!
错愕抬头,看到容双好整以暇的摸着下巴,一副果然如此的模样。
夜闻柳呆滞了。
这人,开挂了吗?
“你是怎么做到的?”夜闻柳虚心求教,他觉得站在自己面前的已经不是什么娇贵小少爷了,是赌神!
容双捡起骰子,朝上抛出又接住,道,“这两枚骰子明显重了,你没感受出来吗?若想投大,便得用巧劲,大了小了都不行。”
夜闻柳从他手里接过骰子,这……他是真没感受到啊,哪儿重了?
“咳咳咳……”容双咳了起来,夜闻柳忙给他倒了杯水。
“谢了。”容双喝下几口,示意夜闻柳再投一次。
可惜与开始没什么区别,一个一与一个四。
容双摇摇头,“这点重量在普通人眼中自然算不了什么,但习武之人确是能轻易掂量出来……”似是想到了什么,他补充道,“虽然你也习武,但不过是兴起,自是感受不出。”
“你什么意思?”哪怕容双语气淡淡的,但夜闻柳总觉得对方在看不起他。
“不是你说的?习武只是兴趣使然。”容双歪着头,那双好看的眼里满是疑惑。
“所以呢?”
“你自甘于平庸,又何必问我?”容双戳了戳其中一枚骰子,让它翻了个身,“师父可对你真好,哪怕你这么……也纵着你。”
容双不知道自己为什么会说这些,可能是想起自己小时候练功,哪怕极累了,父亲也总板着一张脸,按着他头让他练下去。
心有不平吗?
他明白这番话逾矩了。
孩童心性,大抵如此。算来,他也不过是个七岁的孩子,看到这样的差别自也会感到不平。
夜闻柳此刻的内心已经不复原先那么平静,感觉心头有一团火正在烧着。
“我无用?你了解我多少,便说我无用?”
外人眼里,他不过也是个八岁的小孩,但他自己清楚他多大。与一个这么小的孩子闹脾气,其实很有失格调,但他控制不住。
容双那番话,摆明了讲他是废物。
他呼出一口气,脑海中闪过这几年的画面。
他因着上辈子的基础,有着远超同龄人的智慧,但这是他十几年的积累。
而那些真正在这辈子接触的东西……好像全都是学而不精,只是略知皮毛。
他有些不服气的打量着容双,试图从这人身上找出落后自己的东西证明自己。
但似乎……
并没有。
论谈吐,他输于容双。
论武艺,他输于容双。
论见识,他输于容双。
就连他最为骄傲的学识……恐也输于容双。
这几年,他龟缩于自己的小天地里,只想着如何当一条咸鱼。
这一刻,他的所有傲气都被眼前这个似乎是小于自己的少年——
打碎了。
容双看到夜闻柳一副挫败样,连忙道,“其实你也非无用,我刚才说错话了。你的……样貌放在长安也无人能及啊!”
样貌吗?
居然只是样貌吗?
夜闻柳生出一种悲伤,他脑子里只是复播放着一句话,容双唯一认可他的竟是样貌。
容双见夜闻柳不理他,一时也想不出该说些什么,只好沉默下来。
两人就这么面对面坐着,达成了诡异的平衡。
直到韩右端着菜出来,夜闻柳才稍稍回神。
他跟着韩右去后厨拿碗筷,乖巧的模样竟是教韩右摸不着头脑。
到了厨房里,夜闻柳拿出三副碗筷后,没头没脑的说,“义父,我今后会好好学习的。”
韩右大惊失色,他忙把手里端着的盘子放到一边,摸了摸夜闻柳的额头,“你发烧了?也没有啊,怎么说胡话呢?”
“义父。”夜闻柳没精打采的喊了他一声,“我没有说胡话,我是认真的。”
“受刺激了?”韩右皱着眉,“那姓容的小子骂你了?”
“没有。”夜闻柳摇了摇头,“孩儿只是觉得……这几年太过自负了。”
“自负?你可别跟外面那小变态比!他们大家族的孩子,自幼便被催着骂着,什么都学,什么都不可落后!”韩右轻声说着,试图开解夜闻柳,“他们这样是要为家族做贡献,你是为了什么?你义父我可只有这一个小酒馆!”
夜闻柳垂下头,不知听没听进去。
“外面那小变态更是!你可知他父亲……”韩右抿了抿唇,“反正,他现在活脱一个小大人模样,我可不喜欢!你别学这种!”
“他说,你在骰子上动了手脚。”
韩右眼中闪过惊异,“他连这都看出来了?”
“原是真的。”看到韩右这样,夜闻柳又有什么不懂的。那抹惊异自然没逃过他的眼,他突然感到有些无力,轻声嘀咕着,“我原以为是他诓我……罢了,罢了……”
“你在叽里咕噜些什么呢?”韩右听不清夜闻柳后面说了些什么,大手揉了揉夜闻柳的脑袋,“你干什么义父都支持,毕竟我只有你一个儿子!外面那小子若是欺负你,便告诉我,我替你收拾他,大不了这徒弟我不要了!”
“义父,我想学武。”夜闻柳抬起头,一双眸子印射出坚定与执拗。
“不是一时兴起,不是为了好玩,是正儿八经的——学习真本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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