易元手中执着茶碗,目光仍停留在对面,那个抱着一盆花悉心照顾着的家伙身上。
那曾是黄泉数一数二的战者,锐气四溢,战绩彪炳,在很长一段时间里都稳坐修罗斗战的第一把交椅。
为了突破修罗力量的上限,他曾积极尝试外求,但集全黄泉之力掀起的灭法之战,却带来了各界各自崩溃的结局。
秩序破了,却没有重立。只余了最后一条细线悬着,让废墟一般的黄泉还有苟延残喘的机会。
这个同归于尽的结果,也彻底浇灭了他的心气。
他几乎死在了灭法之战,千余年后复苏,却已性情大变。
疏离,卑弱,迷茫无措,踌躇不前。
这是穹曾经跑来跟易元抱怨过的,易元听了,却没有依照穹的意思去找过他。
易元不想逼迫好友。
易元更愿意相信他,相信他终究能寻到自己的道路和方向,指引他从重重迷雾中走出来。到了那时,他自然会来找自己。
一如现在。
易元看着这个现在自名“戚云顾”的好友——这个主动出言留人过节,此刻却全神专注在一盆花上、全然忘乎于外的好友。
“这花,与你所思念的人,有什么关系吗?”易元忍不住问。
戚云顾的目光仍停留在花上,嘴角的笑容却愈发温柔起来,带着一丝怀念似地回忆道:“我第一次见这花的那天,也第一次见到权华。……不,倒不如说,是第一次看见了权华。”
“我应该曾经在不少场合都遇到过他,但彼时他于我而言只是路人,我从未关注过,也从未看见过。”
“但是那天,我醉着酒,在黑夜里的月光下看到了他。又凶,又恶,赤手空拳地与恶畜搏斗。易元,你知道的,如此凶恶又强韧的精魄对于一个醉酒的修罗来说,究竟有多诱人。”
“我承认,我先是被他的恶态诱惑了,但随后接触下来,我渐渐发现,我们两个其实是很像的人。”
“我大概不可能再找到第二个能与我如此契合的人了。你若见到他,你就能明白,他就像过去的我一样。只是他在人世受到了很好的教养,他更克制,也更善良。”
戚云顾笑着望向易元,续道:“或者可以说,他就是更好的我。”
易元忍不住皱起眉头,他感觉这话听着有些不舒服,便直言问道:“九镰,你究竟是把他当做权华在爱,还是把他当做自己在爱?”
戚云顾颇感奇怪似地望了易元一眼,道:“自然是权华。权华是权华,我是我。权华比我更好,我会被他吸引,这不是自然而然的吗?”
这番神态,说的应该是真心话。
易元松了口气,道:“你知道便好。”
戚云顾却反而露出一丝苦笑来,他低声道:“我当然知道他不是我……易元,你根本想象不到,在他面前,我克制得有多辛苦。”
易元深感同情,出言安慰道:“修罗与人族,跨种族的情爱,的确很不容易。”
戚云顾深深地叹气,目光又投向了外廊。
深邃的黑夜里,星星点点的烟花正在远方爆裂开来,热闹的年节庆祝已拉开了帷幕,戚云顾看着不断尖啸升空的烟火盛会,却似乎什么都没看在眼里,完全被旁的事引走了心神。
这明显是在思念爱人了。
易元好心道:“不然,我带你去北境见见权华?”
戚云顾蓦然回神,沉默片刻,微笑着摇了摇头,道:“不必了。我会在送他离开的地方,再迎他回来。”
权华也在发呆。
笔下是还未圈阅的军务文书,权华眼里却仿佛看见了长颐认真批注的笔记。
没有长颐的日子已过了快三个月,他居然还是有些不习惯。
韩旗推门探头进来时,权华将将回神,刚想要继续落笔。
“大将歇一天吧,今天咱们先好好过个年。”
韩旗嘴上这么说着,半拉半劝地硬把权华扯去了前堂。
权华不欲扫了众人的雅兴,于是半推半就,一起围坐在了院内生起的篝火边上。
热烈的火气扑面而来,众将高亢地举杯共饮,插科打诨,权华含笑听着,一边忍不住幻想长颐现下可能在做些什么。
“……要说长颐君的宴席,那可是京里人尽皆知的。”
一声长颐君唤回了权华的注意力,出声的是家住京师的参将赵俊,此时正在与诸将分享关于“先生”的趣事。
“京城里的人都知道,只要逢年过节,从忆山庄就会门户大开,从内到外连摆百余席,满京华大半歌舞伎都会到场,一掷千金那都说少了。我少年时候还曾经混进去看过。……那肯定没进到主院里去,也没见到主人,但就算只混了个末席,那席上的餐品也各个都是精品,一道菜都能顶我家一年的花销!我当时还想呢,天天吃得这么好,这主人得是什么脑满肠肥的样子,没想到亲眼见着先生,才发现居然是这么儒雅温和的人,长得还这么好看……“
“欸,大将是不是也参加过先生的宴席啊?”单冯一嗓子将众人的注意力都引了过来,众人于是齐刷刷地看向权华。
权华怔了一下,笑了笑,简单道:“年初参加过。”
“对对对,”赵俊立刻接过了话头,“那场宴上还传出了一个‘醉含欢’的逸闻,已经是京城秦楼楚馆最受欢迎的词牌名了……”
话题于是又转向了别处,权华却全身心都沉浸在了这点碰巧被挑起的记忆中。
那天并不是他第一次见到长颐。
包括那次在内的之前的每一次,权华看见长颐时,都觉得此人虚伪假作,不值深交。
长颐总是一副谦逊随和的模样,但权华就是感觉,在那副模样的背后,是与人群格格不入的冷眼、漠视与傲慢。
但那天晚上,他被三哥设计、千方百计摆脱了那恶兽的纠缠之后,在醉酒的长颐身上,他确实看见了一些真实的东西。
长颐仍在习惯性地遮掩,但醉意却让他掩藏不住。
这也是一个可怜人。权华有那么一瞬,的确这么想过。
那一瞬仿佛是一个起始。在之后的日子里,长颐居然就这么渐渐地、完全地占据了他的心。
长颐原是与他一样的。
随着相处愈深,权华便愈深刻地感知着这一点。
而且,再没有第二个人了,让他敢像相信自己一样相信着——
让他敢于全心交托,全心信任,全心依赖。
仿佛对方,便是自己。
……不。
长颐是要好得多的。
权华垂头望向地面。
他又如何能比肩长颐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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