再说回许忆秋这边。
翌日,许忆秋是被一盆冷水泼醒的。她抹了把脸,看清了眼前的罪魁祸首,是贞儿。
这是她自昨夜刑罚后第一次清醒过来,长鞭带来的疼痛还没有散去,她的意识也晕乎乎的,似有些发烧的症状。再加上看到眼前这张脸就烦,索性就又闭上了眼。
贞儿喋喋不休的训斥声传来:“起来!该干活了就你还不起来干!你当今天管婆不在就没人降得住你了是不是?我告诉你,管婆说了,今后你就是我贞儿的奴隶,我让你干什么你就得干什么!起来!装死是不是?”
贞儿气愤地将盆摔在地上,上前推搡着许忆秋,抓起许忆秋散在额前的长发,往她脸上扇了两个响亮的巴掌。
许忆秋根本没有任何力气反抗,昨夜的伤直到现在都没有处理,她的意识晕晕乎乎的。但这两巴掌,火辣辣的疼痛让许忆秋迷糊的意识完全回笼。
贞儿捏起她的下巴,一副小人得志的模样,许忆秋恶狠狠地瞪着她。贞儿的脸近在咫尺,还没等贞儿继续放什么狠话,许忆秋往她的脸上,狠狠地啐了一口带血的唾沫。
贞儿被吓得花容失色,直接甩开许忆秋,泼妇一般的叫骂着放狠话,也顾不上继续为难许忆秋,跌跌撞撞地跑出去洗脸了。
对待这种人,只能比她更不要脸才行。许忆秋心想。
贞儿离开了,屋里的其他人都出去干活了,许忆秋觉得世界终于安静下来了,没一会儿就又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
在清醒前的那一瞬,她眼前好像闪过一个人的残影,很熟悉,但她来不及细想,就跌入了无尽的黑暗。
再次清醒时,许忆秋发觉她正躺在榻上,浑身的皮肉疼痛好像缓解了些,晕沉沉的脑袋上垫着一块帕子。她瞧了瞧四周,发现这屋子的装潢着实不错。她又往榻边望去,瞧见了一颗脑袋。
那脑袋趴在榻边,就这么睡了过去。许忆秋歪了歪头,想起身去看看是谁。她刚挪动,那人就惊醒了,抬起头来,睡眼惺忪的,看着许忆秋。
许忆秋这才发现,是寄夜。
“你醒了?岚姨给你施了针,感觉好些了吗?头还晕不晕?”话罢,寄夜下意识地想伸手去拿盖在许忆秋额头上的湿帕子,却突然想起什么似的,刚伸出的手又默默收回了。
昨日被许忆秋刺伤的手,现在还被纱布包裹着。不过这点小伤,寄夜向来是不放在心上的。
寄夜停顿下来,是因为觉察出了,眼前这个女子的戒备心很强,她内心似是有什么东西,比面上表现出来的冷绝还要可怕。昨夜的那一刀,对寄夜没有什么实质性伤害,但作为一个凡人,那持刀时的果决与鱼死网破的决绝,寄夜是佩服的,也有意招揽她。
她本想与对方讲清楚事情原委后,看对方的去留,谁知中途出了两场变故,风王一下令,寄夜自然不敢再说什么。如今,她本就没有恶意,为免再生波澜,加深误会,只好小心翼翼些。
许忆秋察觉了她的小动作,抬眼看她,眼神游移不够坚定,应当是高烧后的遗症。寄夜眨眨眼,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二人相视,跟较劲似的,一时无言。最终,是许忆秋率先移开了目光。
这厮为什么一直看着我,是为了比谁眼睛大?还是想看我眼里有没有眼屎?许忆秋心想。
虽然这样很幼稚,但赢了对方莫名其妙就很解气。寄夜心想。
许忆秋醒来后见到寄夜的那一刻,其实脑子已经将事情匀得七七八八了。
“我好多了。谢谢你。”许忆秋刚退了热,声音还有些沙哑。
“不用谢我的,其实是侍兰——”寄夜还没说完,就被推门而入的越昭打断了。
“封喉一直缠着侍兰给他上药呢,侍兰哪有空呀。寄夜得知你被为难,很担心你,火急火燎地跑去训奴营,找到你后发现你受了重伤,又感染发烧了。寄夜整个人都慌了,抱起你就飞奔过来找我师父,到了我师父面前话都说不利索了。这不,还守了你一夜呢。”越昭一边笑脸盈盈地走近,一边滔滔不绝地讲。话罢就走到了塌前,瞟了寄夜一眼。
寄夜被她看的不自在,被她说的也不自在。她抿了抿唇,徒劳地扯了扯越昭的衣角,示意她不要再说了。
越昭噗嗤一声就笑了出来。寄夜有些害羞窘迫的模样,她觉得新鲜极了。
八年前拜入木岚门下,一入府中,她就看到了在院子中舞刀弄枪的小不点,那是十岁的寄夜。当时的她,觉得这个孩子很努力,很踏实,将来一定能成大器。
谁知那一面竟是偶然,后来的才是常态。寄夜就不是一个规规矩矩的大户小姐,是个随心散漫还是只有半桶水的小混混兼调皮鬼。也许是因为姬风野这个师父潜移默化的作用,寄夜爱耍小聪明,爱偷懒,爱显摆,又爱路见不平拔刀相助,完事了还费尽心思将自己的名字印在对方脑袋里,生怕对方把她忘记了。可一旦遇上正经事,寄夜也丝毫不会掉链子。
在她看来,寄夜较之凤王,算是一个健康阳光的孩子。
寄夜这副模样也不知道她自己知道不,真想找个画师画下来让寄夜自己欣赏欣赏。越昭心想。
越昭止住笑意,将一个小瓷瓶递给许忆秋,道:“这是岚姨让我给你的。你身上伤痕太多,又没及时处理,这个活血膏每日抹一次,要等完全愈合才能停下。”
许忆秋点了点头,道了声谢谢。
“我先去看着盅,药还在熬呢,你好好休息。”越昭懂得见好就走。
屋子内又恢复了死寂,许忆秋摩挲着手中的瓷瓶,寄夜将帕子泡在水中后拧干,二人一时无话。这回,又是许忆秋打破了沉默。
“你的手,还好吗?”许忆秋关切问道。
寄夜将拧干的帕子递给许忆秋,许忆秋接过,寄夜勾勾手指,许忆秋了然,将那条还盖在额头上的帕子递了过去。
寄夜边洗边摇头,不经意答道:“早就没事了,这点小伤不算什么。”
“我还是要谢谢你。”许忆秋很小声,像是在说给自己听一样。
“谢就不必了,你被送进训奴营,归根结底还是因为我那番话。咱们也算两清了。”寄夜不习惯这么拧巴,只想快点将这个话题翻篇。
“可没有你那番话,我也许早就人头落地了。算来算去,我还是欠你的。”许忆秋内心跟明镜似的,无奈道。
寄夜觉得眼前这个有些优柔寡断的女子跟昨日那个果决狠辣的持刀者简直大相径庭。如果不是确定她是凡人还是活人,寄夜都要怀疑她被夺舍了。
她不想继续这个拧巴的话题,话锋一转,问道:“你是何方人士?看你面貌,像中原人,不像漠北人,怎会被沉金沙域?”
“我不记得了。”许忆秋如实回答。
如果我说我来自一个车水马龙的现代都市,他们只会觉得我在天方夜谭,还是不要提及的好。许忆秋心想。
“那你呢?你是什么人?我为什么会在这里?”许忆秋追问道。
“我是在金沙域捡到的你。你当时被埋在黄沙之中,我一开始并没有察觉,直到我的马儿受惊了两次,我才发现了你。”寄夜略过她前两个问题,直接回答了最后一个,道,“当时的你已经近乎没有了气息。我给你拼命灌水,又给你输了好几天的灵力,你才渐渐有了好转,但依旧没醒,就将你带回来了。”
寄夜的这一段话,囊括的信息量却不少。被埋入黄沙之中,许忆秋思考了一下那种感受,就感到一阵冷意。不过,她如今记忆全无,知道了也无甚大用。
“我没有恶意。你刺伤我的时候,我以为你是伪装的刺客。后面我又仔细探了你的经脉,并没有内力。我才确信你真的是凡人,那仅是自保手段。在我母妃面前说你是奴隶,也是唯一能保住你性命的说辞。母妃对外族人,敌意很大。”寄夜一股脑将想说的话都说完了,话罢,她感到浑身轻松。
寄夜越是坦白,许忆秋内心就多苦涩一分。眼前这个人,只一面之缘,就如此赤忱之心待人。可许忆秋又转念一想,她的话有几分真几分假?想及此,许忆秋垂下的眼眸又抬眼看着她,眼中多了几分警惕。
“你不信我?不信就不信罢。”寄夜瞧出了她微变的神色,最后那句话是在心里说的。
“我得谢谢你,还得跟你道个歉。”半晌,许忆秋收回了那分警惕的神色,露出一个歉疚的微笑。
许忆秋在这短短的几次眼神交锋中,明白了她接下来要走的路。
换成别人,早就会觉得,许忆秋这样,就是个不情不愿的冷漠态度。可寄夜却不觉得,她甚至还觉得对方太客气,老是谢谢谢谢的。
就在这时,越昭再次推门而入,这次,是端着一碗药汤进来的。药汤是刚出锅的,热腾着,药味儿也还很浓,越昭特意挑在这个时候,冒着烫手的风险滤掉药渣舀了一碗。
越昭将药汤放在桌上,嘱咐许忆秋凉了就喝。
越昭:“你好好休息,寄夜,师父叫你去一趟。”
寄夜起身就要跟越昭走,结果她鬼使神差地回头问了句:“不知我是否有幸,知姑娘名?”
“许忆秋。”
“我叫寄夜。”
“我早就知道了。”
二人相视一笑,面上的和谐美好做的充足,实则二人各自有自己的考量,心怀鬼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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