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田抬起明黄警戒线,大步朝内走。
被围起来的空地中央立着座通身白洁的馆室,墙壁上绘有振翅欲飞的朱鹮。松田路过朱鹮,走近伊达航。
两人照面,并不多废话。松田取下墨镜:“在哪?”
“展馆东侧的朱鹮相关那儿,”伊达航说:“还有一个小时。”
羽谷公园名为公园,事实上更类似于巨大绿化地。十字车道在最中心会合成环岛状,再向西边走就是羽谷展览馆。
“为了配合朱鹮雕塑的宣传,我们特意将朱鹮相关摆放到了东侧。包括那件朱鹮半身像也是。”
馆长说着,领他们进了门。
垂头静立的朱鹮侧面被牢牢镶在墙面上,松田上前细看,确认这件石像完全依凭墙壁诞生,浑然一体无法分割。
这样美丽的艺术品,垂下的嘴喙中却被人恶意嵌入电线。再向下,电线连接的爆'炸物粘在墙面上,一副口衔炸'弹的朱鹮像就此完成。
松田将外壳起开,满目电线结构展现在他眼前。
错综复杂的成套结构,多余冗杂的干扰线路,改装磨打过的零件装置……
等到电温感应机板倒印在松田眼中,他攥紧螺丝刀,轻轻呼气:“是他们的手笔。”
这是伊达航早已预料的判断。从接到“羽谷公园出现爆'炸物”的报案开始他就隐隐有种预感。等到现场进行勘察,发觉监控中毫无炸'弹客痕迹时,他已然明白:
那两名目的莫名的连环炸'弹客又出手了。
羽谷展览馆收纳了许多古物,此刻正马不停蹄进行转移。但总有些一时半会难以转移的庞大物件,馆长看到不足一小时的倒计时就脸灰一分,此时快成石膏像。
炸'弹由松田阵平接手,伊达航专注于破获案件。排查监控搜寻痕迹有专门警员去,伊达航再次询问:“你昨晚为什么没有让工作人员对雕像进行例行清理?”
“我说的真是实话啊警官,一般馆内客人不多,我都会让大家早点下班。何况这件雕像本身在的位置就很高,打扫起来麻烦,平日里也没人碰。昨晚负责打扫的老员工孩子来见他,我就说索性给他放个假,我也好早点下班……”负责朱鹮展区的组长欲哭无泪:“人真是、真是一点懒都不能偷……”
伊达航面无表情:“今天早上又为什么突然叫人清理?”
“这个是我吩咐的,”馆长说,“一位大人物的女儿昨日来羽谷公园玩过后,今天还想再玩一次。我接到了消息,就让他们把馆内都好好整理一下,不要惹那位小姐不开心。”
笔尖在记录本上微顿。伊达航眼中透露出严苛的审视意味:“大人物?”
馆长擦汗:“他姓川崎。我不能透露更多了。”
东京姓川崎的大人物,这个答案简直昭然若揭。跟在伊达航身旁的小警员低呼:“东京都知事?你是说那位东京都知事?”
“不不不,”馆长连忙摆手,“这些都是你的猜测。我可是一个字都没说——整件事情和那位一点关联都没有。”
他压低了声音,略浑浊的眼睛直直盯着伊达航。生怕小年轻不懂暗示一样,他鼻尖冒着汗:“绝对不能在公众报道上出现那位的名字……您明白吗?”
万恶的官僚体系。伊达航没有直接答应,只是露出一个心照不宣的笑容。
馆长松了一口气,招呼警官们喝杯水。
因为昨晚下午三点后就再也没有人进入朱鹮展区,直到第二日上午七点才发现炸'弹,而馆内监控又恰巧在昨夜进行了更新覆盖。整个搜查环节很不顺利。
“场外监控没有发现可疑人员,但有一处疑点。”
显示时间16:13的侧门监控录像上一角,警卫的保温杯从桌面上滚落,而后似乎被谁捡起,他停住欲起立的身体,接过保温杯,连连道谢起来。
画面仅仅截入一只裹着黑皮套的手,看骨架是个男人。这只手很瘦,瘦到一种骇人的地步,偏偏还被薄皮套紧紧勒着显露出来。
“其他监控都没有出现符合这只手的人员。警卫描述,这个人戴着黑礼帽,礼帽遮住了上半张脸。全身裹着黑色风衣,风衣摆很大。他似乎是外国人,有鹰钩鼻和金色短发,头发留过下巴。”
伊达航忽然道:“是不是左手臂上还有大面积烧伤?”
“对!”那名警员惊讶极了:“你怎么知道?”
伊达航舒气。他一边低头拨号,一边回答:“俄罗斯十二年前出现过一名炸'弹客T。他制作炸'弹的水平并不算高,但他行事疯狂,通晓搏斗和枪械。乌兰乌德恐袭事件里,就是他制作的炸'弹。他的外貌特征就是金发、鹰钩鼻,左利手,手臂上有大面积烧伤。”
“从客观上来讲,T的炸'弹很容易就能进行拆除。但他同时擅长用阴谋诡计拖延时间,在炸'弹中埋设陷阱,当时令俄罗斯很头疼。T不出名,我还以为只有我们这些搞炸'弹的才会认识。”
说话人走进来,伊达航打了个招呼:“稻田前辈来了。松田已经在里面了,您直接进就行。”
稻田笑道:“不用敬语。我不习惯听别人这么称呼,你直接叫我稻田好了。”
“稻田哥,”伊达航笑笑,“里面就拜托你和松田了。”
正常出任务并不需要两位警官。但这次稻田主动申请,他又是老人,长野也就随他去了。
进入前,稻田忽然说:“虽然松田那小子不是会意气用事的人,但你们尝试过转移引爆吗?”
转移引爆,通用于没有完全拆卸的把握,就将爆'炸物转移到安全空地进行人为引爆,是爆处班常见手段之一。
“爆'炸物符合条件,但犯人是直接在石像上草构了炸'弹雏形。”伊达航回答。
“那么直接转移朱鹮像呢?”
“当时建立初就一直没想过挪动,”馆长擦汗,“现在一时半会是转移不下来的。”
羽谷井字区连环爆'炸案的特征有三个:
爆'炸物出现在羽谷井字区,炸'弹客在监控中完全消失,爆'炸物无法进行转移引爆。
这三个特征一直到现在的第三案都适用,伊达航思考过无数遍其中的含义。要说犯人是仇恨羽谷公园,可被安装炸'弹的三个地点毫无共通点。
从施工人员到建立时间,从负责人到事故历史。犯人像是随意选定了它们一样,看不出任何根据。但伊达航相信这个根据一定是有的,任何犯罪者都拥有他自洽的一套逻辑体系。
正沉思着,忽然听到外面传来一阵骚动,伊达航走出去时已经没了动静。
他环视一圈。警员直挺挺的身躯和歪出一半的肩章,地面上被大量踩碎的落叶,陌生的,冷漠而戒备的一张张面孔。他们大都回避了他的目光,唯独一个吮吸手指甲的孩子好奇地盯着他领上金红色圆徽。『S1S mpd』的字样暴露在空气中,象征着独属于警视厅搜查一课的荣耀,代表“被选中的搜查一课”,此刻却被孩童无邪的目光**裸刺着。那孩子咯咯笑,指着伊达航的圆章学舌:
“被选的、废物。”
他的嘴巴下一刻就被捂住了。孩子不满挣扎起来,全然没发觉场面因这句话有多么寂静,连他细弱的支吾都能叫得人耳膜发痛。
馆长又开始擦汗:“孩童有口无心。有口无心,警官。”
“这个年纪的确有口无心。”伊达航笑了笑。
他没有说的是,正因此,这种话只能是跟在大人身旁耳濡目染来的——究竟是有口无心,还是皇帝的新装?
炸'弹客T的猜想已经被上报,一小时的倒计时一分一秒过去。等到最后十五分钟,搜查一课开始着手疏散人群。
明黄色警戒线不断向外扩展,直到展馆外只剩下绿化植被。消防车做好灭火准备,医疗车也停来一队。
最后五分钟,稻田从展馆内跑出。他的神色并不好看,只匆匆说了“松田很快出来”就离去。
最后三分钟,围观人群愈发骚动。窃窃私语潮水般漫过明黄警戒线,一路传到伊达航耳中,又如随风卷来的雾气转瞬消散。明明是寂静的场面,那些栖在枝桠间的鸟雀若有所感。它们一片一片挣起,像掀起的黑红疮疤。伊达航向前走了几步,正准备叫人,就看到松田从展馆内跑出。
一边跑,他一边大喊:“再往后退——!”
警戒线搡着人群。那些窃语像挤毒血般被挤出来,一开始只是“果然”“我就知道”,而后某一刻,有人忽然低声说:“不愧是被选中的废物。”
这声音实在太低了,又或者之后接连应和的“被选中的废物”太多了,在场警员找不出源头,只好将脊背挺的再直一点,拉住警戒线的手再用力一点。
“稻田怎么回事?”伊达航低声问。
“对于炸'弹结构有分歧,”松田喘着气,墨镜后的眼睛闪烁着,“先不说这个。我有种感觉……”
“是不是拆不了!”人群中骤然有声怒喝:“你们还能干嘛?!”
“还能干嘛啊?”“光吃饭不干事!”“警视厅对得起我们吗?!”
那些纷乱混杂的语言因空气而模糊不堪,越过空地,轰向墙壁上展翅的朱鹮。它扬颈长鸣,展翅向天,尾翎上的粉红却被涂深成血红色。这种色度使得画面霎时诡谲,叫人分不清它究竟是翱翔天际,还是试图濒死挣扎。
伊达航紧紧盯着朱鹮,忽然抓住馆长手臂:“你们当初尾巴涂的就是这个颜色吗?”
馆长定睛一看,立即摆手,眼睛惊讶地瞪大了:“不是。绝对不是,昨天还……”
“轰——”
爆'炸准时来临。那些纷乱混杂的语言终究还是轰倒了展馆,“被选中的废物”层层叠叠砸上去,白洁建筑物自东侧开始轰轰烈烈化为灰烬。
火光与消防洒下的水汽里,那只半边身躯焦裂的朱鹮依旧仰起脖颈,像是试图从破碎的喉腔中,挣扎出最后的悲鸣。
谩骂声中,伊达航凑近松田:“你刚刚想说什么?”
松田阵平舔舔嘴唇。
他此时是狼狈的,额角是汗珠,嘴皮因一个小时的高强度集中精神而开裂,脖颈上还有道细血痕。但他的话语说出口,伊达航顿时觉得他好得要命,简直好到快憋疯了。
“我有种感觉,”他说,“你会觉得我疯了的感觉。”
伊达航更凑的更近:“别说废话。到底是什么?”
松田阵平舔舔嘴唇。他的瞳孔透露出极其复杂的感情,像是斟酌用词,他过了会儿才开口。
“我觉得,”他压抑着什么般,“我觉得制作炸'弹的人认识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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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奖竞猜,萩原是黑了还是灰了还是红了还是半黑不灰还是半黑不红还是……
(薛定谔的萩原)
不用担心,时间线才到萩原死后九个月,离景暴露还早呢。
作者有话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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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章 朱鹮之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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