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衪和那句低语,像一颗投入深潭的石子,在姜让心底激起的波澜,持续了整整一个下午,直至放学。
孩子们被家长陆续接走,活动室渐渐安静下来。夕阳的余晖透过窗户,给一切镀上了一层温暖的金色。姜让正低头收拾着散落的玩具,心却依旧漂浮在半空,无法落地。
蒋衪和没有像往常那样立刻离开。他依旧靠在那个角落,目光落在姜让忙碌的身影上,看着他在暖色调的光晕里,脖颈弯出一个柔和的弧度,细软的发丝随着动作轻轻晃动。
那句脱口而出的“他们说得对”,并非预谋,更像是被孩子们纯真的话语触动,心底最真实想法的自然流露。他看到姜让瞬间爆红的脸和失措的眼神,知道自己又吓到他了,但奇异的是,这次他没有感到烦躁,反而有种拨开迷雾般的清明。
他想要这个人。这份渴望,从最初的兴趣、好奇,到后来的心疼、保护欲,再到现在,已经变得清晰而坚定。他蒋衪和想要的东西,从来没有得不到的。只是,面对这只容易受惊的“兔子”,他需要更多的耐心,和更狡猾的策略。
姜让感觉到身后的视线,收拾玩具的动作越发僵硬。他不知道蒋衪和为什么还不走,这种沉默的注视比任何语言都更让他心慌意乱。他只想赶紧收拾完,逃离这个令人无所适从的空间。
就在他抱起一筐积木,准备走向储物柜时,蒋衪和终于动了。
他迈开长腿,几步走到姜让面前,挡住了他的去路。
姜让抱着沉重的积木筐,下意识地后退了半步,紧张地看着他。
蒋衪和的目光在他因为用力而微微泛红的手指上扫过,然后落在他带着怯意的眼睛上,语气是一种刻意营造的、公事公办的平淡:
“明天晚上,店里需要整理下一季的样品,进行初步搭配。”
他顿了顿,像是在陈述一个既定事实,
“需要人手。你来帮忙。”
不是询问,是通知。
姜让愣住了,抱紧怀里的积木筐,下意识地拒绝:“我……我不行的……我不懂那些……”
“不需要你懂。”蒋衪和打断他,理由听起来竟然有几分“合理”,“需要的是非专业人士的直观感受,验证‘亲和力’导向的选品是否有效。”
他又搬出了那套早已千疮百孔的“亲和力进修”理论,但此刻听起来,却更像一个精心编织的、让他无法拒绝的陷阱。
“就当是‘市场调研’的后续实践。”蒋衪和补充道,目光深邃,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强势,“下班后,跟我一起去店里。”
“可是……”姜让还想挣扎,他实在害怕再和蒋衪和单独相处,尤其是在发生过那些事情之后。
“没有可是。”蒋衪和的语气强硬起来,但看着姜让苍白的小脸,他心底某处软了一下,鬼使神差地又放软了声音,加了一个砝码,“不会太久。结束后……请你吃晚饭。”
最后那句话,他说得有些快,甚至带着点不易察觉的别扭。仿佛用“请吃饭”作为条件,是一件多么难以启齿的事情。
姜让张了张嘴,看着蒋衪和那双深邃的、带着坚持和某种他看不懂的期待的眼睛,拒绝的话在嘴边转了几圈,最终还是咽了回去。
他发现自己好像越来越无法拒绝这个男人了。无论是他强势的命令,还是他偶尔流露出的、这种笨拙的“让步”。
“……好……好吧。”他低下头,声音细弱地应承下来。
蒋衪和几不可闻地松了口气,紧绷的下颌线柔和了些许。“明天见。”他留下这三个字,不再停留,转身离开了活动室。
姜让抱着沉重的积木筐,呆呆地站在原地,直到蒋衪和的脚步声消失在走廊尽头,才缓缓放下筐子,脱力般地靠在了储物柜上。
明天还要单独去他的店里?
整理样品?
然后一起吃晚饭?
光是想想,他就觉得一阵头晕目眩,心跳再次失控。
第二天,在一种混合着焦虑和隐秘期待的心情中,姜让度过了魂不守舍的一天。他甚至偷偷检查了一下自己带来的背包,里面除了常备的纸巾、创可贴和给孩子们准备的小零食(几块他自己烤的小熊饼干),再无其他。他觉得自己这身简单的装扮,去蒋衪和那个看起来就很高级的店里,肯定会显得格格不入。
下班铃声响起,姜让磨磨蹭蹭地收拾好东西,刚走出幼儿园大门,就看到了那辆熟悉的黑色轿车,以及靠在车边、引得路人纷纷侧目的蒋衪和。
他今天穿得相对休闲,一件深灰色的羊绒衫,黑色长裤,少了几分锐利,多了几分沉稳。看到姜让出来,他直起身,拉开了副驾驶的车门。
“上车。”
姜让深吸一口气,低着头,像做贼一样快速钻进了车里。
车子平稳地驶向市中心。一路上,两人依旧沉默。蒋衪和专注开车,姜让则偏头看着窗外,手指无意识地绞着背包带子。
到达蒋衪和的买手店时,天色已经暗了下来。店铺所在的街区繁华而安静,橱窗设计极具未来感,里面陈列的衣物在精心设计的灯光下,散发着冷冽而高级的气息。
蒋衪和用指纹打开锁,推开厚重的玻璃门,带着姜让走了进去。
店内空间比姜让想象的还要大,挑高的天花板,水泥墙面,金属货架,冷白色的灯光,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空灵而昂贵的香氛味道。与幼儿园那种温暖、拥挤、充满生活气息的环境截然不同。
姜让站在门口,再次感到了那种熟悉的、来自不同世界的隔阂与紧张。
“不用紧张。”蒋衪和的声音在空旷的店里响起,带着一丝回音,“就当是在整理一个比较特别的玩具区。”
他这个比喻让姜让愣了一下,随即有些想笑,紧张感竟然奇异地消散了一些。
蒋衪和将他带到店铺后方的工作区,这里摆放着几个巨大的落地挂架,上面挂满了还未上市的下一季新品,地上还堆着一些未拆封的货箱。
“把这些,”蒋衪和指了指挂架上的衣服,“按照色系和我觉得可能的搭配思路,初步分一下类。把你觉得看起来让人想靠近,或者觉得舒服的,单独放在一边。”
这个任务听起来简单,但实际操作起来却让姜让一头雾水。这些衣服的设计、面料、剪裁都超出了他的认知范围。他小心翼翼地拿起一件看起来像是用特殊涂层处理过的、泛着金属光泽的夹克,手感冰凉奇特,这会让人想靠近吗?
他求助般地看向蒋衪和。
蒋衪和正靠在旁边的办公桌边,低头看着平板电脑上的数据,似乎并没有要指导的意思。但姜让看过去时,他却仿佛头顶长了眼睛,头也不抬地淡淡道:“凭你的第一感觉。”
姜让只好硬着头皮,开始一件件地整理。他努力回忆着蒋衪和之前偶尔提到的关于“色彩情绪”、“面料触感”之类的只言片语,笨拙地进行着分类。他工作得很认真,微微蹙着眉,嘴唇无意识地抿着,完全沉浸在了这项对他而言十分陌生的任务中。
蒋衪和用眼角的余光看着他认真的侧脸,和那双在冷白灯光下显得格外干净的眼睛,心底一片柔软。他其实根本不需要什么“非专业人士的直观感受”,这季的搭配方案他早就心中有数。这只是一个借口,一个将这只“兔子”骗到自己地盘,多一点独处时间的、卑劣而甜蜜的借口。
时间在安静的忙碌中悄然流逝。
当姜让终于将最后一个挂架整理完毕,按照自己的理解分好类时,已经晚上八点多了。他揉了揉有些酸涩的眼睛,轻轻地舒了口气。
“好了?”蒋衪和的声音适时响起。
姜让转过身,点了点头,有些不好意思:“我……我不太懂,可能分得不对……”
蒋衪和放下平板,走到挂架前,目光扫过姜让的劳动成果。分类确实谈不上专业,甚至有些搭配在他眼里堪称“灾难”,但奇妙的是,被姜让单独放在“看起来舒服”那一区的衣服,大多颜色柔和,面料看起来温暖亲肤,确实符合他给出的模糊标准。
他的目光在其中一件燕麦色的羊绒针织衫上停留了片刻,那是姜让犹豫了很久才放过去的,因为觉得它“看起来就很软,想摸一摸”。
“不错。”蒋衪和言简意赅地评价,听不出太多情绪,但也没有否定。
姜让松了口气,脸上露出一个浅浅的、放松的笑容。
就在这时,他的肚子不争气地“咕噜”叫了一声,在安静的店里格外清晰。
姜让的脸瞬间红透,尴尬得恨不得原地消失。
蒋衪和眼底飞快地掠过一丝笑意,他抬手看了看腕表,“走吧,去吃饭。”
他率先朝外走去,姜让连忙跟上。
走到店门口,姜让忽然想起什么,从自己的帆布背包里掏出一个印着小熊图案的透明袋子,里面装着几块他早上烤的、形状略显质朴的小熊饼干。他犹豫了一下,还是递了过去,声音细小:“那个……谢谢你让我‘帮忙’。这个……是我自己烤的,不嫌弃的话……”
他越说声音越小,觉得自己这廉价的、幼稚的饼干,在蒋衪和那些动辄四位数的甜点面前,简直拿不出手。
蒋衪和看着递到面前的、装着几块金黄色小熊饼干的袋子,愣住了。暖黄的路灯下,饼干散发着淡淡的黄油和奶香,与店里冷冽的香氛格格不入,却带着一种属于姜让的、实实在在的温暖。
他沉默了几秒,在姜让几乎要因为尴尬而收回手时,伸手接过了那个袋子。他的指尖碰到姜让微凉的指尖,两人都微微一颤。
“谢谢。”蒋衪和的声音有些低哑。他将饼干袋子拿在手里,没有立刻打开,只是看着姜让因为害羞而低垂的、毛茸茸的发顶。
一种前所未有的、充盈而温暖的感觉,悄然填满了他的胸腔。
也许,他想要的,从来不是什么虚无缥缈的“亲和力”。而是这份独属于这个人的、笨拙又真诚的温暖。
他抬起手,极其自然地,揉了揉姜让的头发,动作轻柔,带着一种连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宠溺。
“想吃什么?”
姜让被他这突如其来的亲昵动作弄得浑身一僵,猛地抬起头,撞进蒋衪和温柔得不可思议的眼眸里,大脑再次一片空白。
夜风拂过,带着初冬的凉意,但两人之间的空气,却仿佛被那袋小熊饼干和那个轻柔的抚摸,熨帖得温暖而缱绻。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