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默放下画笔时,窗外的天色正沉入一种暧昧的灰蓝色。
他画了整整八个小时,画布上,浓稠的黑色与深海般的靛蓝互相绞杀、吞噬,最终在中心撕裂开一道惨白的缝隙。他自己也说不清那是什么,或许是溺水者看到的最后一丝天光,又或许,只是他脑海中一道永远无法愈合的疤。
他有条不紊地清洗着画笔,二十四支,一支不多,一支不少,按照从软到硬的顺序,依次归位。然后是颜料,按照光谱的顺序,在架子上一字排开,瓶盖上的标签必须分毫不差地朝向正前方。他的公寓就像一间无菌的手术室,所有物品都以一种近乎偏执的秩序存在着,仿佛只要有一丝错乱,他整个世界都会随之崩塌。
手机不合时宜地响了起来,像一颗石子投入死水。
来电显示是“陈浩”。
林默盯着那个名字,犹豫了三秒,才按下了接听键。听筒里传来陈浩一如既往的、阳光过剩的声音。
“默子!干嘛呢?没打扰你搞艺术吧?”
“……没有。”林默的声音很轻,带着长期不与人交谈的干涩。
“那就好!跟你说个事儿,下周我生日,打算叫上几个朋友去我家的那个小岛上玩几天,你也必须来!就当是出来放放风,你都快在屋里长蘑菇了!”
小岛……
林默的指尖下意识地蜷缩起来。他讨厌开放而封闭的空间,比如一望无际的海面,和他此刻身处的这间公寓。前者让他感到无所遁形,后者让他感到窒息。
“我……”他想拒绝。
“别‘我我我’了啊,林默,”陈浩的语气带上了一丝不容置喙的亲昵,“就这么说定了,你是我最好的朋友,我的生日你必须在场。周五早上九点,老码头见,我开车去接你。”
电话被挂断了。听筒里的忙音像某种最终审判。
林默看着窗外,那片灰蓝色不知何时已经彻底被墨色吞没。他知道自己无法拒绝陈浩,因为陈浩是这片墨色中,唯一会主动联系他的那一点微光。
周五,天气晴朗得有些虚假。
林"默"准时出现在老码头,只背着一个简单的双肩包。陈浩开着一辆骚气的红色越野车,远远地就朝他按喇叭。
“这儿呢!”
车上已经有了三个人。副驾驶上坐着一个神情沉稳的男人,眉眼间和陈浩有几分相似,但气质却截然相反,像一块沉在水底的石头。后座上,一个戴着金丝眼镜、气质温文尔雅的男人正捧着一本书在看。
“来,默子,给你介绍,”陈浩热情地揽过林默的肩膀,“这是我表哥,李锐。这位是高远,我在一个历史读书会上认识的朋友,学问大着呢!”
李锐朝林默点了点头,那目光锐利得仿佛能穿透皮囊,让林默本能地感到了些许不适。高远则合上书,露出一个和善的微笑,说:“你好,林默,常听陈浩提起你,说你是个天才画家。”
林默只是含糊地“嗯”了一声,便拉开车门坐了进去。
去往私人码头的路上,他们接上了最后一对乘客——张伟和王倩。那是一对典型的热恋情侣,一上车就旁若无人地腻在一起,甜言蜜语像是不要钱的糖精,洒满了整个车厢。
林默靠着窗,将自己从那片喧闹中剥离出去。他看着窗外的景象飞速倒退,城市的高楼渐渐被茂密的林木取代,空气里开始弥漫开海风特有的咸腥味。
私人游艇不大,但足够奢华。当它乘风破浪,将那片熟悉的陆地彻底甩在身后时,林默的心也跟着悬了起来。海鸥在头顶盘旋,发出单调的鸣叫。起初平静的碧波,在航行了一个多小时后,开始翻涌起灰色的浪花。天边,不知何时积起了厚重的云层,像一块脏掉的棉絮,沉沉地压向海面。
“看样子要下雨啊。”开船的水手嘟囔了一句。
陈浩满不在乎地笑道:“下雨才好!省得你们总想着往外跑,正好在别墅里陪我打牌喝酒!”
又过了半小时,一座孤零零的岛屿终于出现在海天尽头。它像一颗被遗忘的绿色宝石,镶嵌在灰色的海面上。岛屿中央,一栋极具现代感的玻璃别墅在林木间若隐隐现,宛如一只蛰伏的巨兽。
“欢迎来到‘静默岛’!”陈浩张开双臂,像个骄傲的国王,“我给它起的名字,怎么样,不错吧?”
静默。
林默在心里咀嚼着这个词,一股莫名的寒意顺着脊椎悄然爬上。
别墅内部比想象中更加空旷,巨大的落地玻璃墙让室外的森林和天空一览无余,也让身处其中的人产生了一种无所遁形的错觉。所有的佣人都已提前放假,整栋别墅里,只有他们六个活人的呼吸声。
众人各自选了房间安顿下来。林默的房间在二楼走廊的尽头,正对着一片幽深的树林。他将背包里的东西一一取出,几件换洗衣物,一个速写本,还有一盒摆放整齐的炭笔。
他站在巨大的落地窗前,看着外面。风开始大了,吹得树林发出海浪般的涛声。天色暗得很快,云层越压越低,仿佛随时都会倾倒下来。
“啪嗒。”
一滴硕大的雨点,毫无征兆地砸在了玻璃上,像一颗浑浊的眼泪,缓缓滑落,留下一道蜿蜒的水痕。
紧接着,第二滴,第三滴……
密集的雨点连成一片,在玻璃上疯狂地敲打起来,像是无数只看不见的手,在急切地想要闯入这个与世隔绝的玻璃囚笼。
风暴,来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