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家七嘴八舌地寒暄了几句,询问情况。队医表示只是训练过度加上突然抽筋,肌肉有些拉伤,休息几天就好,没什么大问题。确认无碍后,众人便准备离开。
“祉丞你留一下,帮忙看看还有什么需要的。”张峻豪忽然开口,不由分说地把穆祉丞往前推了一步,然后冲着四代的张函瑞等人使了个眼色,“我们先回去,别都挤在这儿了。”
张函瑞看了看穆祉丞,又看了看床上的王橹杰,似乎明白了什么,点了点头,拉着其他还有些懵的师弟们离开了。
转眼间,喧闹的医务室安静下来,只剩下他们两个。
空气仿佛凝固了,带着药味的分子在光线中缓慢浮动。穆祉丞一时间有些手足无措,像个误入他人领地的不速之客。
他站在原地,目光扫过王橹杰敷着冰袋的小腿——那截小腿线条流畅,但此刻显得有些红肿——又移到他紧紧抓着雪白床单、指节微微泛白的手上。
准备好的、诸如“别太拼”、“注意身体”之类的说辞,在喉咙里滚了滚,最终被这沉重的寂静压得咽了回去。他走到床边,拉过一张椅子坐下,干巴巴地,几乎是没话找话地问:“你……还好吧?还疼得厉害吗?”
王橹杰垂着眼,盯着雪白的被单,声音很轻,带着一种刻意的平淡:“还好,谢谢师兄关心。”
他的回应礼貌而疏远,仿佛筑起了一道无形的墙,将穆祉丞所有可能后续的关心都挡在了外面。穆祉丞看着他低垂的、显得异常柔顺的头发,和那紧紧抿着的、缺乏血色的嘴唇,心里那点说不清道不明的烦躁和歉疚感又冒了出来。
其实,看到穆祉丞出现在门口,尤其是被单独留下时,王橹杰心里是掠过一丝微弱的高兴的,尽管他立刻压制了下去,并告诫自己这大概率只是队友们的起哄和巧合。
看着王橹杰这副拒绝交流、把自己完全封闭起来的、仿佛受伤小兽般的姿态,穆祉丞原本想说的那些关于“界限”、关于“不要有压力”、关于“我只是出于前辈关心”的话,忽然就有些说不出口了。
此刻的王橹杰,褪去了平日里那种沉默的固执,展现出一种罕见的、因伤痛和疲惫而无法掩饰的脆弱,这种脆弱奇异地触动了他性格里那份根深蒂固的柔软。
令人难熬的沉默在两人之间持续了片刻,只有窗外远处传来的、模糊的城市交通声,证明着时间的流逝。
穆祉丞像是终于从一片泥泞中,艰难地找到了一块还算稳固的踏脚石,他清了清有些发干的嗓子,语气不自觉地放缓,带着一种他自己都未察觉的、小心翼翼的温和,试探着开口:“那你……好好休息,听医生的话。”
他顿了顿,目光落在王橹杰依旧没什么血色的脸上,继续道:“等你休息好了,腿没事了……我们……我们去把上次没吃成的那顿饭补上?不去食堂了,听说公司附近新开了家……呃……日料?还是你想吃别的?出去吃。”
最后三个字,他特意加重了些,仿佛“出去吃”就能区别于公司食堂那种公事公办的氛围,带上一点更私人的、更郑重的意味。
王橹杰闻言,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随即猛地抬起头,目光直直地、毫无预兆地射向穆祉丞。
那眼神里带着毫不掩饰的审视、探究,和一丝难以置信的震惊,像是要穿透他的瞳孔,直抵他大脑深处,看清他这句突如其来的邀约背后,究竟藏着几分真意,几分怜悯,抑或只是一时兴起的客套。
穆祉丞被他这锐利得像手术刀一样的目光看得有些心慌,心底那点因为“善良”和“不忍”而升起的心虚感几乎要破土而出。但他强自镇定着,没有移开视线,努力维持着面部表情的自然,甚至勉强扯出一个算是温和的弧度,回望着他。
这几秒钟的凝视,仿佛一场无声的、激烈的心理博弈。最终,王橹杰眼底那锐利的、试图剖析一切的锋芒,慢慢地、一点点地散去,化作一种复杂的、带着点疲惫的、甚至是认命般的柔和。
他极浅地勾了一下唇角,露出一个很轻很淡,几乎看不出的、像是水纹掠过般的笑容,然后轻轻地、却清晰地回了一个字:
“好。”
这一个字,像羽毛落下,却重重地砸在穆祉丞的心上。他看着王橹杰重新低下去的头,和那微微颤动的睫毛,忽然觉得,医务室里消毒水的味道,似乎也没有那么难闻了。
而王橹杰,在垂下眼睑的瞬间,眼底深处那层薄薄的雾气,似乎被这一个简单的“好”字,短暂地驱散了一些。至少,在这一刻,他允许自己抓住这根递过来的、心照不宣的台阶,哪怕它可能依旧摇摇晃晃,通往未知的方向。
从医务室出来,穆祉丞独自一人往回走。走廊里空荡荡的,只有他一个人的脚步声在回响。那股强行压下的烦躁感,在独处时又悄然弥漫开来,只是这次,似乎还混杂了一丝……如释重负?他说不清。
回到三代宿舍区域,推开门,张峻豪正戴着耳机打游戏,听到动静,头也不抬地问了句:“送佛送到西了?”
穆祉丞含糊地“嗯”了一声,没多说什么,径直走到自己的书桌前坐下。他拿起手机,下意识地就开始搜索公司附近新开的餐厅。那家日料店评价似乎不错,环境清雅。他点开菜单图片,看着精致的寿司、刺身拼盘,脑子里却一片空白。
王橹杰喜欢吃什么?
这个问题像一盆冷水,猝不及防地浇了他一个透心凉。
他愣住了,手指悬在屏幕上,迟迟没有动作。他努力在记忆库里搜寻,却发现一片荒芜。
一起在食堂吃饭的次数屈指可数,而且大多是在那场“壁纸门”之前,或者之后那段时间,他要么心不在焉,要么刻意回避,从未留意过王橹杰餐盘里的内容。印象中,那个角落里的少年,似乎总是安静地、快速地吃完自己那份标准营养餐,不挑食,也没什么特别的偏好。
日料?他爱吃生冷的食物吗?烤肉?他喜欢油腻烟火气吗?火锅?他能吃辣吗?重庆人应该都能吃辣吧?可是……
穆祉丞烦躁地退出美食APP,将手机扔在桌上,发出“啪”的一声轻响。他向后靠在椅背上,仰头看着天花板上单调的白色灯管,心里那股莫名的火气又窜了上来,这次还夹杂着一种清晰的、令人不快的认知——他根本不了解王橹杰。
这个认知让他感到一阵莫名的挫败和……一丝慌乱。
就在这烦躁几乎要达到顶点时,他的脑海里,不受控制地,闪现过几个画面。
是那瓶冰镇过的、他常喝牌子的功能饮料,精准地出现在他累极了的脚边。
是那盒进口的、味道独特的薄荷糖,他只在一次闲聊中跟张峻豪随口提过。
是那副材质上乘、针对性极强的护膝,在他旧伤隐隐作痛后及时出现。
是那本绝版的、他以为再也找不到的童年漫画,被小心翼翼地放在他身旁。
王橹杰了解他。了解他运动后习惯喝什么牌子的水,了解他喜欢什么味道的糖,了解他身体哪个部位有旧患需要呵护,甚至了解他深埋心底、连自己都快忘记的、关于童年遗失珍宝的遗憾。
这种了解,是如此细致入微,如此沉默而固执地渗透在他生活的缝隙里。而他,穆祉丞,作为被如此“投其所好”地对待了这么久的人,竟然对王橹杰的口味、喜好,一无所知。
这种巨大的、不对等的反差,像一面残酷的镜子,清晰地照出了他的漠然和……某种程度上的自私。他一直沉浸在被“绑定”、被打扰的困扰里,却从未真正转过头,去看清那个执着地望着他的人,究竟是什么样的。
“我……”他想对那个沉默的少年说点什么,却发现连最基本的了解都匮乏。
穆祉丞猛地从椅子上站起来,在并不宽敞的宿舍里踱了两步。他看着窗外沉沉的夜色,重庆的灯火依旧璀璨,却无法照亮他此刻内心混乱的迷雾。那顿约定好的“外面的饭”,忽然变得像一场即将到来的、对他无知的审判。
他从未像此刻这样,清晰地意识到,那片他试图忽略、希望其自行退去的潮汐,或许,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改变了他内心海岸线的形状。而他,却连潮水带来的第一颗贝壳,都未曾低头仔细看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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