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她在老家出生,接生婆走到屋外恭喜爷爷喜得千金,爷爷却扔下一句“不过是个孙女,有什么好恭喜的”就离开了,只留下听见这话坐在产床上抱着她满脸愤怒的周云慧。
那年,奶奶找人给周云慧和已经生下堂兄的大伯母算命,算命先生说周云慧命里花多,大伯母命里果多。
那年,夏真出生,周云慧终于扬眉吐气:“不是说我命里花多吗?我怎么生出男孩了呢!”
当然那时她还小,这些事都是长大后周云慧说给她听的。
周云慧说:“你爷爷就是重/男/轻/女,我和你爸就不一样,我们男孩女孩都爱,才不像他那样。”
这话她信,周云慧的确是爱她的。
但更爱夏真。
从她记事起,她看见的永远是周云慧牵着夏真走在前面的背影。
是周云慧每天早上帮夏真穿衣服的身影,每天晚上帮夏真洗脸洗脚的身影。
听见的是“你快点跟上来,我们先走了。”
“你是姐姐,自己洗完去睡觉。”
“真笨,教你数一百个数,硬是教了快半年还学不会,你弟三个月就都学会了。”
“你小时候吵死人了,天天就是哭,你弟比你安静多了,一点都不吵人。”
“你的眼睛不好看,太大了,吓人,还是你弟的眼睛好看,不大不小刚刚好。”
“你还不如不回来,你住校的时候,我和你弟生活地融洽得很,你一回来就吵架。”
……
从小到大这些话伴随着她成长,她其实已经习惯了,让她破防的只有唯一一件发生在前世的事。
那会儿她高三,夏真初三,她住校,只有周末才能回家半天,可第二天早上,面临去学校的问题时,周云慧选择了送夏真。
他们两个的学校一个在南边,一个在北边,送了一个人,另一个人就只能自己打车。
那天早上,她一个人在路口等了一个多小时的出租车,路边寒风凛冽直将她一颗心冻得生疼,但她倔强着不肯掉眼泪。
在她真的快顶不住时,终于有一辆出租车停在了她的身边。
她顺利到达了学校,也意料之中地迟到了,虽然老师没有批评她,但同学们投来的一道道目光让她无比难堪,无比委屈。
“哒!”
夏辞汐终于踏上了最后一块地砖,这条短短的小路走过了,接下来是宽阔的水泥路。
水泥路没有地砖,她也就没有再重重踏步。
消失的“哒哒”声带走了她一时的多愁善感,她其实也知道很多事周云慧也左右为难,并不是故意要那样做的,但作为总是被落下的那个人,她在某些时刻还是会心寒。
算了,想那么多干什么,今天可是去弹吉他的,是开心的日子,不就是一个人嘛,她可以,什么也不能阻挡她弹吉他的心!
高涨的情绪使夏辞汐充满了力量,她开始大步向前,走出了将军去领赏的气势,但还没走几步,她忽然发现前方有车正向这边驶来。
早晨浅浅的雾气中,车的行动轨迹格外明显。
夏辞汐本来没在意的,但无意中的一瞥让她愣在了原地。
是周云慧和夏真!
他们怎么回来了?
直到车子驶到身边,夏辞汐依旧没有回过神来,她眼神呆滞地看着夏真下车后,一言不发就往家跑。
“还好没走多远。”
周云慧的一句话惊醒了她,她有些疑惑:“妈,你们怎么回来了?有东西忘记拿了吗?”
她还没自大到理所应当地认为他们掉头回来是因为她。
“没有,还不是你弟,走到半路突然说自己的事不着急,时间很充裕,非要回来带上你一起走。”
夏辞汐脑袋“嗡”的一声,她愣在原地,空荡荡的脑海中只剩一个念头:原来真的是为了她回来的。
“你看,你还天天说你弟对你不好,他还是念着你的,以后别再吵架了,你们一母同胞……”
熟悉的说教听在夏辞汐耳中逐渐变成了模糊的背景音,她有些机械地将视线转移到周云慧正用双腿撑着的电动车上。
是的,电动车。
刚搬到市里一年多,他们家的交通工具是一个小小的电动车,只有一个独立的后座,根本坐不下她和夏真两个人。
但办法都是人想出来的,周云慧让姥爷帮忙做了一个小小的木板凳,刚好可以放在电动车车座与挡板的间隔处,虽然空间狭小,但再坐一个人完全没有问题。
因为年龄与骨骼发育的问题,夏辞汐坐不了小板凳,所以小板凳成了夏真的专属。
每天早晨去上学的时候,都是夏辞汐坐在后座上,夏真带上小板凳坐在前面,周云慧坐在中间,将无处安放的脚放在为防止电动车突然没电而设计的人力踏板上。
他们一家就这样坐在满载的小电动上,日复一日地赶往学校。
夏真唯一可以摆脱小板凳坐在后座上的时间,只有周末不上学的时候。
事实如此明显,可他还是回来了……
正想着,一阵“哒哒”的脚步声传来,小男孩清亮的嗓音也随之响起。
“走吧,我把小板凳拿过来了。”
夏真喘着粗气跑到车边,手里的板凳随着他的动作左右摇晃,明明看起来随时会掉下,但直到被放下的那一刻它也依旧安稳如初。
夏辞汐目送着夏真一路奔来,看着他因运动而泛红的脸颊,想开口说些什么,却一句话都说不出来。
周云慧没有察觉到夏辞汐的异常,眼看着人都到齐了,她立刻出声催促。
“来吧,赶紧上车,一大早就起床了,到现在连小区门都没出,你们两个搞快点啦!”
听见这话,夏辞汐放弃了开口的念头,转身上了车,而夏真因为一直在调整呼吸,也没有说话。
于是两人沉默地坐到了车上,等他们坐好后,周云慧一拧油门,电动车“嗡”的一声载着他们奔向远方。
看着路边渐渐后退的风景,夏辞汐脑子乱乱的。
她一会儿想起小时候还在老家时,她因为一些事去姥娘家住了几天,回来后,周云慧告诉她,她不在的这几天,夏真一直跟在她身后问“姐姐什么时候回来”,一天能问很多遍,当时的她对此毫无感触,现在想起来却五味杂陈。
一会儿又想起,一年级的时候,周云慧作为代课老师,因为下午没课提早回家,并且回家之前特意告诉她,晚上有大暴雨,让她放学带上正在读学前班的夏真一起回来,她表面上答应得好好的,真到了放学的时候却还是一个人回来了。
那天,周云慧没有责骂她,只是拿着伞走出了家门,她知道周云慧是想趁雨还没下的时候赶紧将夏真带回来。
虽然没有一起出门寻找,但她依旧坐立难安,实际上她走到半路的时候就已经有些后悔了,踏入家门的那一刻悔意达到了巅峰。
可后悔又有什么用?她能做的只有在家默默祈祷周云慧和夏真平安归来。
丢下他的是她,担忧后悔的也是她。
年纪尚小的她弄不清楚原因,也弄不清楚自己到底是后悔没听话,担心周云慧打她,还是后悔没等夏真,担心他遇到危险。
好在无论如何,那天周云慧和夏真还是在大暴雨来临之前回到了家里。
纵观过去,她无论如何都算不上是个好姐姐,很多时候她对夏真都是恨比爱多。
就像那年为了躲避学长的围堵、为了不被老师责备,她不得已丢下夏真自己一个人先走,可扪心自问,摆脱夏真的那一刻她真的没有感到开心吗?真的没有觉得自己甩掉了累赘吗?
她这样算什么姐姐?夏真厌恶她也是理所应当的。
可为什么,为什么她的弟弟那样傻,前世不过是一个小小的手办,今生不过是几包零食,如此微不足道的东西就让他这样原谅了她。
他怎么能这么轻易就原谅她?他该恨她的,恨她从未尽到一个姐姐的责任,恨她一直丢下他。
可是他没有,他不恨她。
那她呢,当初为什么恨他?
他有什么错,体弱多病不是他的错,身为男孩不是他的错,夺走了所有人的关心更不是他的错。
她这一生注定会有一个弟弟,不是夏真,也会是“夏假”,没有任何区别。
男女明明只是性别的代名词,可社会硬要赋予同等的性别不同的意义。
弟弟总是更重要,更被偏爱的,总是会有人在她耳边说“你爸妈不要你了,他们更爱弟弟”。
小孩子都是敏感的,他们只是年纪小,不是傻子,家长到底更爱谁他们心里很清楚,所以她知道大人们说得都没错,妈妈他们就是更爱弟弟。
弟弟生来就是弟弟,可她出生的时候还不是姐姐,她还没有适应身份的转变,就被家人的区别对待所感染,从一开始就不喜欢弟弟,认为他抢走了自己的一切。
她讨厌弟弟,弟弟自然也不会喜欢她,他们在没有形成成熟三观的时候就已经相互仇视,相看两厌,何其可悲。
明明是家长重/男/轻/女,可后果却全让无辜的孩子来承担,姐弟不和,兄妹阋墙,更有甚者一辈子相互怨恨,不死不休。
所幸她和夏真并没有陷入这样可怕的漩涡,她走了出来,夏真也走了出来。
她知道自己依旧对夏真亏欠良多,但没关系,她会更努力地对他好,他们永远不会再回到之前那样针锋相对的局面了!未来只会越来越好!
想清楚了这一点,夏辞汐也不再纠结、不再胡思乱想了,她看着路边的树木花草,只觉得清新淡雅,明媚阳光!
美好的一天,从美好的早上开始!
“夏辞汐,你看看是不是快到了。”
梦远书城已将原网页转码以便移动设备浏览
本站仅提供资源搜索服务,不存放任何实质内容。如有侵权内容请联系搜狗,源资源删除后本站的链接将自动失效。
推荐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