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潮汐

蚊虫撞击着透明的窗户,银色金属边框散发光芒,客厅里两道影子交错,曲折投射在中央的大理石茶几。

光滑的地板瓷圈裹倒影,高瘦又纤细,挨了右边人一截。

水杯底部落在茶几上,灰色纹路清晰蜿蜒,碰撞出清脆的声响,划破寂静压抑的氛围。宁语汐淡淡开口:“借住费一晚三百。”

富有质感的打火机头尾颠倒,转在手指间,郁潮慢悠悠的抬眼,扫过她端庄笔直的背,白裙不留分寸的遮盖住肌肤,蝴蝶骨轮廓若隐若现。

三百,在云城不够他吃一顿饭的。

郁潮拇指滑过顶端,打火机的盖子顺势后翻,一簇橘黄色火焰活跃跳动着。

打火机帽盖外镶嵌一层真皮,致使浸水也没有熄火。

他有一下没一下地开合帽盖,右手食指紧箍黑环戒指,“成。只要让我联系到朋友,三万都没有问题。”

点燃打火机的“咔嗒”声环绕耳侧,与钟表转动的细碎“嘀嗒”音混在一起,宁语汐心头萦乱,嗅到燃烧的焦味。

“怎么联系岛外?”

理晴岛信息闭塞,搭乘渔夫出海捕鱼的船只是离开这唯一的途径。

宁语汐偏头,视野里闯入刺眼的亮点,她下意识抬手去遮水色的眼睛。

她的行为郁潮全部看在眼里,倾身挪动宽大的肩膀紧贴沙发靠背,鼻腔里传出重重哼音。

这下,亮点消失不见。

郁潮脖颈挂着银质竹节项链,垂在平坦的胸前,留着利落三分头,表层的发丝挑染成灰色,一侧耳垂掉坠黑色十字架,单眼皮为他英俊的面庞增添冷峻气质,难以忽略的存在。

收回目光,宁语汐指腹擦去眼角被光晃出的泪。

郁潮活这么久第一次被人晾在一边,语气硬了几分:“跟你说话呢,你们这都靠什么与外界通讯?”

“你不是去手机店了吗。”宁语汐这话不是疑问句。

垃圾手机店的体验历历在目,郁潮不气反笑,又不能拿她怎么样:“你这人真有意思,故意的吧,店里的手机哪个能用?”

“不关我事。”宁语汐不理会他侵略性的视线,不愿多费口舌,扶着把手缓缓上楼。

只剩下他一人,郁潮百无聊赖摆弄浸水的手机,眉尾爬上浓浓躁意,随手甩进垃圾桶。

妈的,还不如一块板砖好使。

夜晚,宁语汐抱着雪白的被子扔向床边,对旁边人说:“你暂时住在这个房间。”

随意扫过房间,家具与摆设尽收眼底,郁潮捏住眉心。

二楼楼梯拐角处的卧室,他来之前常年没有人住,家具积层厚厚的灰。

暖黄色的灯光逸到各个角落,狭窄小屋增添温馨却远不及他睡过的五星级酒店,更别提与他在云城核心区价值那套1.2亿的别墅相比。

郁潮拍掉衣摆沾染的尘土,意识到这是他醒来的那间屋。

简单铺好床,宁语汐抚平床单的褶皱,拉上两侧的窗帘,银白的月牙阻隔在窗外。

大概环顾完一圈屋内,床已经铺整齐,郁潮反手叉腰,轻咬唇角,只觉无处下手,良久未动。

宁语汐没有察觉他的异样,撤走原来泛黄落积灰尘的旧被子。

“喂,给我做顿饭,饿死了。”郁潮自然地支使她。

收回开门的手,宁语汐回视叫她的人,理所当然的模样令她不悦。

“晚饭的时候为什么不吃?”

面对有理有据的质问,郁潮抓把柔软的头发,清清嗓:“没有食欲。”

蒋琴好客,特意做了拿手菜,大盘小盘摆了一桌子,但他压根没上桌。

对岛屿偏僻落后的第一印象深刻地影响着郁潮,尽管精心准备,饭桌上的菜又能好到哪里去?

白天为避免烈酒灼烧胃部,他勉强吃了一块慕斯蛋糕。根本不够支撑省略晚饭。

宁语汐审视眼前人,到饭点,蒋琴三番五次催她喊郁潮吃饭,奈何他听不见似的,焊死在沙发上,眼皮都懒得掀,这会儿知道饿了。

刚不是很矜傲吗?

不友善的注视下,郁潮自觉理亏,捏住枕头扔向床头,倒头躺在床边,曲臂紧贴额头挡住屋顶散射的灯光,“不给做就滚吧,别打扰我睡觉。”

安静的房间,他看不见宁语汐的表情,门“嘎吱”关上,半晌,房间里响彻一声嗤笑。

胃肠在腹腔中蠕动,饥饿感愈发强烈,郁潮翻身向床里,扯移垫在头下的枕头,心头莫名一股火。

赶紧让他离开这个鬼地方。

一分钟也待不下去。

剩饭放在厨房,宁语汐打开柜门,菠萝咕老肉、红烧鱼、紫菜汤等等,全部没吃几口。

顾及他吃不习惯海岛的饮食,费心思给他做饭,结果人家不领情。

米饭冷却变得干硬,宁语汐想着做盘蛋炒饭,很快否定这个想法,决定算了。

她打开水龙头冲洗锅,倒举沥干成股沿锅边流下的水,架在煤炉上。

橱柜角落里有一包未拆封的挂面。

打着煤气灶,水烧开咕嘟咕嘟冒泡,宁语汐煮了一碗面,盛到白瓷碗中,淋洒葱花作为点缀,也是习惯。

清理掉厨余垃圾,她垫着湿毛巾端碗踩上楼梯。

郁潮望着天花板,脑袋逐渐不受控制的发昏。

他用力按压太阳穴,头部仍然昏昏沉沉。

正欲起身关灯,撞见进门的宁语汐,手里端着广口大碗。

缩回熄灯的手,他说:“你不是不管我吗?”

“我没说。”宁语汐把碗放在床头柜,提醒他:“要是还不吃,你只能饿着。”

面条热气腾腾,香味格外浓郁,郁潮接过筷子,在手心戳齐筷头,犹豫之下抱着试试的心态吃了一口。

味道确实不错,他埋头吃饭,顾不上给宁语汐反馈,但实际行动早就说明了。

吞咽掉半碗,饥饿感得以缓解,郁潮扒拉面条,夹住白花花中唯一一抹绿色,丢在碗外。

他握住筷子,挑了半天,碗里只剩下浸泡在汤汁里的面。

宁语汐反对浪费粮食,见他吃的起劲没再说什么。

她赌错了。

他不吃葱。

一碗面见底,郁潮扶住碗边连汤也喝的溜干净,脸颊不知不觉冒出细汗,抽出纸巾擦嘴道:“住海边就是不一样,盐都不要钱。”

藏在碗底的盐粒化作一滩盐水,郁潮眼角一抽,碍于饥饿还是吃的溜光。

郁潮的瞳孔深邃,暗露敌意,抬眼瞥她一眼,浸满油渍的纸巾揉搓成团,丢进碗里渐渐浸湿。

他吃瘪,宁语汐心情赫然轻松。

在她的地盘敢对她说滚,就应得到惩罚。

“你不还是都吃了?”宁语汐戗他。

脊背微怔,立刻恢复正常,郁潮后仰拄着床垫,明白了她是故意的,提起兴趣慵懒地瞧她。

“没想到是带刺的,比外面那群阿谀奉承的人有意思多了。”

宁语汐恍若无闻。

视线逐渐模糊,视野里收拾碗筷的宁语汐出现重影,郁潮捂着额头,“你乱晃什么!”

最终撑不住倒在床上。

卧室的门敞开,灌入丝丝凉风。

宁语汐象征性上前摇晃郁潮的身体,等不到任何反应,手掌抵住他的头,高度体温烫得她一激灵。

宁语汐摆正他的体位,打开水龙头浸湿毛巾敷在他头上。

安顿好他,宁语汐下楼寻药,翻箱倒柜的动静吸引蒋琴的注意,侧眼瞧蹲在地上一通翻找的她。

“阿妈,咱家的退烧药呢?”抽屉中的杂物太多,她没找到药,继而去翻动另一个。

“去茶几下面的格子找,”蒋琴坐直身子,关心道:“那小伙高烧了?”

“嗯。”

蒋琴坐不住起身,“烧到多少度了?严不严重啊。”

“没测体温,我照顾就行,你睡下吧。”宁语汐拉开茶几的抽屉,拿着药瓶嘱咐蒋琴。

她站在床边,用力甩温度计直至水银降到刻度线之下。

郁潮口齿不清地嚅嗫,五官拧聚忍受着痛苦。

宁语汐生硬地扯开他的衣领,抬开胳膊将体温计插进腋窝。

五分钟左右,她抽出体温计,玻璃管的水银升到38.2℃。

宁语汐扶他坐起,虎口捏他的下巴,撬开嘴唇,从缝隙塞进药粒,倾斜杯子喂他喝了口水。

将他放平后,宁语汐握着扇子时不时扇风,清凉的风拂过他的脸,郁潮眉毛舒展开。

守到半夜一点,才有退烧的迹象。

郁潮唇色苍白,边缘泛起死皮。

捶捶酸痛的后腰,宁语汐眨眨干涩的眼,关掉房间的灯,回房睡觉。

海面涟漪平静,月光溜进窗子,爬上他的床尾。

一夜安稳。

次日,宁语汐晾晒细长的绿草,铺在簸箕上放到阳光充足的地方。

晒好的蒲草可以编织草鞋送给独居的老人。

望了望二楼的阳台,她起床两个小时了,那人还在睡。

郁潮梦境里闯入十几号人,他们的嘈杂声窸窸窣窣。

耳边的谈话声放大,郁潮皱眉醒了过来。

隔壁的房子客人颇多,熙熙攘攘的。郁潮看见宁语汐的妈妈也在房子里忙前忙后。

他懒洋洋地伸懒腰,走到阳台哈气连天:“大清早的,还让不让人睡觉了?”

“舍得醒了?”宁语汐头也不抬,认真择青菜。

起床气作祟,郁潮气冲冲地说:“哪个孙子吵醒我?”

隔壁人头攒动,无人回应他。

郁潮懒得计较,看眼院子中手上动作不停的宁语汐,背过身去睡回笼觉。

她在岛上开了一家酒铺,生意兴隆,酒水种类繁多,味道清甜,光顾的人接连不断,久而久之居民也养成了来她这喝一杯的习惯。

择干净铁盆里的菜,宁语汐径直走向酒铺帮蒋琴接待客人。

熟睡的郁潮浑然不知他的噩梦即将开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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潮汐温差
连载中鹤音枝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