恩人真是个心地善良的好人啊。
陈寸悄悄打量着谭如今，忍不住想。
救下他之后，他们又接连遇到陈寸之前逃走的队友，大多都被异界怪物追上杀死了，只有几个幸运儿被恩人从怪物嘴巴里救了下来，死里逃生，捡回一条命。
在地下城，拓荒者就是一个卖命的职业，做的久了，良心也就没了，甚至有的人的眼力见也会被丢掉。陈寸久看到他的某个队友反过来质问恩人，质问她为什么不早点出手，明明别人都被完完整整地救出来了，偏偏轮到他了，要等到怪异界怪物咬下他的一条胳膊和半条腿后才出现。
可笑。陈寸想，她能救你，也能杀死你。你以为你是个什么东西？比拿你当口粮的异界怪物还厉害么？
谭如今什么都没说。
她只是抽出那个指责她的人的枪，开枪打断了他剩下的左手，然后心平气和地问他：“你还有什么不满？”
那人只顾抱着自己炸成血糊的断手，喊痛喊得撕心裂肺，没有多余的精力去发挥他的不识抬举了。
一旁被救下的其他几人顿时噤若寒蝉，连大气都不敢喘。生怕被这个凶残魔头注意到，也给他们来上几枪用于立威。
真不愧是魔巢出来的。
他们不约而同地想。
或许是因为只有陈寸是在生死关头被救出来的，对谭如今格外信赖，此时只有他还敢凑上去，小声说：“恩人，我们可以把他丢在这儿，让他自生自灭。要是等到队长他们返回，这事可就没办法操作了。”
谭如今：“……不用，你们把他带着吧。”
陈寸有些遗憾似的应了一声。
他的建议显然包含了自己的小心思，但为人还算机灵，向她指出前往地下城的道路的时候也没有耍些不该有的心机，谭如今于是没有深究，让他自己从幸存的队友里挑了两个人，拽起那个断手男，跟在了队伍后面。
“恩人，我们队长也是个进化者。”陈寸抓紧时机，回到谭如今身边——没拎着脑袋的那一侧——见缝插针地介绍，“队长其实是公正救济会的成员，因为临近黑雪季，为了避免拓荒时发生意外无人照应，被派来带领拓荒者队伍。除了我们队长，公正救济会还派了不少成员加入拓荒者，想要进他们带队的队伍，可要花不少积分呢。”
公正救济会的出发点是好的，可惜，临时安排的队长威信却不够用，再碰上这种副队长死亡、备选队长贪心短视的情况，结果就会像陈寸加入的这支队伍一样，凄凄惨惨。
从陈寸的话语里可以分辨出来，公正救济会必然是个地下城里的大型组织，随随便便就可以把组织里的进化者成员分派出去。至于那个“也”……谭如今没有反驳，默默认下了进化者的身份。
异界怪物怎么不算是一种进化者呢？
她略有些心虚地想。
进化者都拥有超凡能力，她现在能做到在空气上攀爬，可以说这是自己觉醒的一种无用的超凡能力。除非地下城里出现第二个单随，她完全能安安心心地冒充进化者。
【不会暴露的。】单随含混地向谭如今保证，【只要你不当场吃人，他们就看不出你的身份。】
谭如今微不可察地点头，表示自己听到了。
她早就观察过，别人听不到单随的声音，就好像它说话的频率超出人耳的接收范围，只有她自己能听到它在说什么。
或许其它异界怪物也可以？谭如今不确定地想。
但既然单随没有掩饰，想来一时半会儿，是不会跳出第二个和人类别无二致的异界怪物的，她也就放心地让陈寸继续带路，走上了返回地下城的路程。
谭如今对单随已经产生了初步的信任。
尽管目前的单随是一颗来历不明的脑袋，可它如果要谭如今死，当时在清理站就不必出声提点她了，放任她自己摸索就好。等她真的摸索出什么结果了，清理站的运输口早就全部关上，封闭起来，她再如何变异也逃不出去，只能和尸体一起被清理站消化掉。
谭如今把脑袋抱在怀里，随手敲了两下，在心里嘀咕道：你连身体都没有了，还不坦诚点，别老想着当你的谜语人了。也就我脾气好，愿意容忍你的臭脾气，换个人早把你丢尸水里去了。
随着她的动作，陈寸下意识地瞄了一眼，正好对上单随的视线。
那双暗红色的眼睛给人一种活人的感觉，没有死人眼睛会有的白翳，可陈寸还是觉得这颗脑袋的眼睛死气沉沉，特别是焦土的氛围诡异，更衬得它瘆人。
可根据陈寸的观察，恩人有时候会低头看向脑袋，眼神甚至算得上……平和？温和？总之，和面对他们这些地下城居民时候的感觉不太一样。
陈寸默不作声地落后两步，借着谭如今臂膀的遮挡，躲开了人头的注视。
真不愧是魔巢的人，太变态了。
他再一次在心里发出无意义的感慨。
*
提问：你是一个地下城的入口检查员，工作职责是核查从焦土进入地下城的外来者的身份。现在，你负责检查一支拓荒者队伍，队伍中有一个人抱着一颗人头，并且人头长得很好看，你觉得这个人——
变态啊。
检查员想。
生活在焦土，并不意味着他们就失去了自己的文明和秩序，大幅度退步到了原始时代。他们只是把文明社会从地上搬到了地下，遵守着自己的生存法则，并非某些魔巢居民偏见里的野蛮人，更没有什么诡异或反常的风俗。
但考虑到对方来自魔巢，她的异常举动似乎又合情合理了起来。
不管是纪念情人还是炫耀战利品，正常人是不会抱着一颗人头到处跑，可魔巢居民就不一样了啊！他们做出什么都是可能的，毕竟，那可是魔巢啊！
检查员满怀敬畏和好奇，嘴上对着负责出面交流的陈寸说话，视线却一直忍不住往谭如今身上拐弯：“拓荒者队伍C-3739，你们的队长已经返回了，留言是她会在拓荒者公会的休息大厅等你们。你们最好快点过去，她回来时候杀气腾腾，没人想去招惹一个愤怒中的进化者。”
陈寸点头哈腰地表示感谢。
检查员拿着仪器，挨个扫描了几个地下城居民的虹膜，验证了他们的身份。
“哦，对了，她——”他指了指谭如今，“进去需要三个地下城居民为她做担保，你们谁来当担保人？”
陈寸：“我，时孟，还有萧子啼。”
被他点名到的两人扛着昏死过去的断手难，从后面的队伍里跑出来，向检查员伸出手。他们的手腕上都戴着手环。
检查员于是拿着什么东西在三人的手环上各点了一下：“行，可以了，进去吧。”
在他脚边，地下通道的闸门打开。
看着黑黢黢的通道，谭如今不免产生了自投罗网的微妙感，就好像她刚刚才从清理站里逃出去，现在又要主动跳入另一个清理站。
好在陈寸等人都没有表露出什么异样，态度自然地簇拥着谭如今，一同走进了地下通道。
一开始陈寸信誓旦旦地保证进入地下城绝对没问题，但谭如今没想到会这么轻松，挑挑眉，问：“你们就这么放人进去了？万一我是异界怪物假扮的呢？又或者我其实别有异心，你们岂不是在引狼入室？”
地下城不是没有来过魔巢居民，陈寸知道他们的思考方式和自己不一样，但又不知道该如何解释其中的差异：“公正救济会的大人们会提供保障的。恩人，我们为您做进城担保，只是让您的观察期被缩短了。”
谭如今向他确认：“我记得你说过，观察期内，我能够在地下城自由活动？”
陈寸：“是啊。”
谭如今感到不可思议。
魔巢的入城检查极为严苛，特别是针对焦土遗民——也就是自称为“地下城居民”的陈寸这类人——似乎只要放他们进入魔巢，他们就会为魔巢带去巨大的混乱。
除了不允许焦土遗民进城外，魔巢还会严格检查每一个出城后返回的魔巢居民，检查他们是否变异，再检查是不是有异界怪物混入其中。
大约在向下行走了五六分钟后，道路不再向下延伸。
陈寸主动走在前面：“恩人，前面就是升降台了，我们坐升降台下去，就是九号城门了。”
谭如今沉默地点头。
和魔巢使用的电梯不同，地下城的升降台由铁栏杆组成，透过栏杆的缝隙，谭如今能看到升降井的墙壁变成一块又一块模糊的色块，从自己眼前飞速掠过。
乘坐升降台的体验可比被当做尸体丢进运输通道的好，安稳又快捷，没一会儿就抵达了地下城所在的深度。
谭如今掂了掂怀里的单随，见它没有开口的意思，便跟在陈寸身后，走出了升降台。
陈寸犹豫地跟她商量：“恩人，我们先去拓荒者公会？公正救济会就管理我们这个地下城，队长正好是公正救济会的成员。如果她能为您安排好身份，您在地下城活动会更方便些。”
在他看来，恩人和队长都是进化者，恩人不一定会服气另一个进化者的安排，好在恩人并不鲁莽，不会因为瞧不上焦土的人就对这里的统治势力不屑一顾，认为自己合该当个地下城的土皇帝。
如果恩人换个更目中无人的姿态，他也不会主动提及这么多信息了。
殊不知，谭如今是一个被工厂打磨了许多年的成熟打工人、一枚兢兢业业的生产线螺丝钉，心态稳如老狗。要不是意外死亡又意外诈尸，她一辈子都不会想着离开魔巢，自然没有那些淘金者或者流放者所特有的、高人一等的傲气。
谭如今了解地点点头。
这个她熟，找领导面试一下工作，合格就入职，不合格就滚蛋。
完全没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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