升降台在飞速下沉。
齐方岚冷冷地看着站在自己的那个进化者：“沈丘易，如果你不知道什么叫‘避让’的话，我可以教你。”
“为什么要避让？”沈丘易微微笑道，“我们都是老祖母的子嗣，难道你要背弃祂的慈爱，让祂见到自己的子嗣刀刃相向的可悲局面吗？”
老祖母，公正救济会的信仰与领袖。祂是地下城的无名之神，一位深不可测的强大进化者，
每一个地下城居民，如果想要成为进化者，都需要经过老祖母的许可，就连公正救济会的会长，也只有在老祖母首肯之后才能上任。在地下城，祂代表了绝对的权力。
齐方岚最讨厌沈丘易的一点就是，每当他们对峙，他总能找出各种角度搬出老祖母的名头，齐方岚对此感到了被冒犯，以及恼怒。
沈丘易不像是一个真正的地下城居民，老祖母之于他并非信仰，而是现实考量。他需要老祖母，正如一个无能的人需要一块有用的护身符。
“闭嘴。”齐方岚粗鲁地打断他，“你要是再敢用你那张破嘴提到老祖母，我就割掉你的嘴、切下你的舌头，让你再也说不了话。”
沈丘易笑了一下，苍白的面色掩藏在升降台下落时切割出的阴影里，几乎像是一个鬼。
他轻声说：“我好害怕啊。你是在嫉恨我当初抢了你成为进化者的名额吗？”
齐方岚嗤了一声：“趁我现在心情好，收一收你恶心的做派。当然，如果你想进调解室，当我没说。”
沈丘易于是闭上了嘴。
当地下城居民之间产生严重龃龉的时候，他们可以申请进入调解室，由老祖母亲自为双方调解矛盾。
不知为何，沈丘易格外抵触这一方法，就好像调解室是什么极其可怖的地方，连提都不愿提。每当齐方岚懒得与他多费口舌的时候，都会选择用调解室来终结话题。
属于升降台的狭小空间再次恢复了安静。
眼睛依然在沉默地注视着他们。
终于，升降台抵达了地下城的最底层，也是公正救济会总部的所在地。
齐方岚率先走出了升降台。
沈丘易紧随其后。
“你是来干什么的？”齐方岚回头质问。
“不是我做的每件事都要有目的。”沈丘易故意露出无辜的表情，“感受老祖母的威仪、感恩老祖母的恩赐——不也是我这样受到祂恩宠的眷者的日常吗？”
这该死的家伙，真是每句话都在往别人肺管子上戳！
在地下城，老祖母就是至高无上的一切，祂的眷者当然也拥有高人一等的地位。不管是出于利益需要还是纯粹信仰，每个地下城居民都想获得老祖母的恩宠，齐方岚自然也不例外。
地下城现在有两名老祖母的眷者，沈丘易是她最讨厌的那个。
齐方岚冷笑一声，加快步伐走到大厅，和前台的接待员说：“我有事情需要向老祖母汇报，二级紧急。”
浑身长满眼睛的接待员于是伸出手，递给了她一枚眼球。
齐方岚接过眼球，走进前台旁边的通道。
在向前行走一段距离后，通道两侧开始出现紧闭的房门，有的门上还有一只骨碌碌转动的眼球，当门前有人走过，它们就会立刻注视那道身影，就像在用瞄准镜的准星对准目标。
齐方岚找了一间门上没有眼球的房间，把手里的眼球轻轻贴在了门板上。
眼球立刻融入了门板，仿佛就是从中生长出来的一样自然。
等到它转了一圈，把瞳孔对准外面，齐方岚才推开门，进了房间。
这是能够直接联系到老祖母的回音室，门上有眼球代表这间回音室正在使用中。
回音室里没有任何多余的装饰，简陋又逼仄，连通风口都没有，唯一的光源是角落里生长的灯菌。齐方岚一直清楚地记得，沈丘易曾经评价回音室，“进去就像躺进了棺材”，而她因为他话语里对老祖母毫无敬畏，直接把他打进了医疗室，彻底得罪了这颗公正救济会新起的明星、未来会长的有力角逐者。
齐方岚跪在地上，虔诚地闭上眼，做出祈祷的姿势。
“致尊敬的老祖母，我今天在焦土遇到了有智慧的……异界怪物，它们的种类包括无面人皮、活偶、隐形撕裂者、变脸怪、拟态鬼丝、低语之脑、母菌。”她喃喃，“一开始，我认为它们是在黑雪季影响下表现异常的异界怪物，可后来，我被它们戏耍了，它们以玩弄的姿态把我的追捕变成了一场为它们表演的戏剧。我没能抓到它们，就连它们为何出现的线索也被有意破坏了。”
丢脸吗？当然丢脸，几乎是属于齐方岚的奇耻大辱。
在外人眼里，齐方岚是一个强大的进化者，可现在，这样一个稳坐猎人之位的进化者却被她眼里的猎物戏弄了，她怎么可能甘心咽下这口气，当成一切都没发生过呢？
她顿了顿，说出自己的猜想：“我怀疑，有智慧的异界怪物的出现魔巢有关。魔巢一向擅长邪恶的实验，或许这些异界怪物正是从他们邪恶实验室里出逃的实验体。”
老祖母降下提示：[当心魔巢。]
相当于她的猜测是对的，异常的异界怪物果然是魔巢的手笔。
“感谢尊敬的老祖母，我会继续追查到底。”齐方岚叩首。
重要情况已汇报，末了，她想起自己新招募了一个队员，随意地提了一句：“尊敬的老祖母，我为公正救济会招入了一名来自魔巢的进化者，我会把她先放在自己的队伍进行考查。”
这一回，老祖母没有降下任何话语。
对于公正救济会的普通人员流动，老祖母没有回应才是正常情况。否则的话，就意味着这个人有问题，是一个重要隐患，但其他人都没有看出此人的危险性。
齐方岚静候了一会儿，见老祖母没有其他旨意，才恭恭敬敬地退出了回音室。
*
地下城一层-拓荒者集市。
“这是什么？”谭如今拿起一个形似人类但额头多了一个孔洞的头骨，“魔巢里没见过。”
陈寸兢兢业业地发挥着向导的职责：“是活偶的头骨，头骨上多出的孔洞是它们的第三只眼睛。”
其实，谭如今更想听单随讲解，但单随说，灯菌可以感应到异界怪物的气息，如果它开口说话，它的声音频率就会被灯菌接收到，导致这些看似充当着电灯的装饰物开始示警。
（【不过房间里没关系。】单随补充道，【这里的房屋使用了特殊涂层，可以在一定程度上隔绝灯菌的感应。】）
拟态人皮——谭如今的身体结合了无面人皮和拟态鬼丝两种异界怪物的特征，显然是个新物种，她于是为自己这个新物种起了个新名称，草率且敷衍，但直指核心——的本能告诉她：在异界怪物的食物链里，活偶处于无面人皮和拟态鬼丝的上方，是她需要避开的狩猎者。
而在她进入拓荒者集市的一路上，这已经是她碰到的第四个狩猎者了，可见无面人皮和拟态鬼丝平时过的都是什么水深火热的日子。
异界怪物也不好当啊。谭如今唏嘘。
她在拓荒者集市转了一圈，什么都好奇，什么都想要。
回想她在魔巢垃圾区奋斗的时光，看的最多的就是义体零件和仿生器官，而且都是废弃落后的型号，至于碰到异界怪物，那可不得了，能在魔巢那样严密搜查里存活下来的异界怪物，哪个是一个普通人能解决的？她什么时候能像看展览一样看到这么多异界怪物的尸体？
现在可不一样的，她有自保能力了，去焦土磨砺一下很有必要，跟着老派进化者还有经验保障。不然的话，等她回到魔巢，面对魔巢里养蛊似的一堆牛鬼蛇神，不还是任人宰割的命运？
谭如今沉浸在自己的思绪里，没注意到一旁的陈寸已经偷偷瞄了她好几次。
她表现得太寻常了，陈寸不确定她是否知道自己差点遭遇一场谋杀——陈寸确定是“谋杀”，阿四的游戏可不是普通孩童的过家家，她渴求人类血肉，并且饥饿已久，因此他一直在尽量避免和其他人接触过多，以至于这么久下来，没人知道他竟然还是个进化者，就连公正救济会的进化者名单里都没有他的名字。
“唔……”谭如今突然想起一个问题，“我该怎么和领导联系？”
“领导？”陈寸迟钝地反应过来，她嘴里的“领导”指的就是齐方岚，“和魔眼说一声就行，老祖母会为我们传递信息。”
谭如今：“魔眼？”
她想到了那些藏在灯菌阴影里的眼睛，看来它们的监视是地下城居民的习以为常。
“魔眼是老祖母的眼睛。”陈寸理所当然地说，“我们都在老祖母的注视下，祂知晓一切、传达一切。”
——哦，加了电话功能的监控。
谭如今表示了解。
经过陈寸的科普，她已经初步知道了地下城居民对老祖母的追随和信仰。谭如今按照自己的认知扒拉了一下，老祖母的存在就相当于十二高塔和地下密教的结合体，现在看来还兼顾了一些基础设施的功能，着实非常全面。
“问问领导什么时候做任务——拓荒，是吧？”谭如今保持着刚工作时特有的热情，或者说，强烈的学习**。她不知道的太多了，急需弥补自己的短板。“对于猎杀异界怪物，我可是非常、非常期待。”
不知为何，陈寸突然打了个寒颤。
总觉得被什么盯上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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