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章 失火

张主任的电话像根冰锥扎进耳膜:“陆沉!听证会现场怎么回事?林家大公子闹场的照片都他妈传到区长手机上了!立刻!马上!到我办公室说明情况!” 电话被粗暴掐断,忙音刺耳。

陆沉脸上依旧看不出表情,只下颌线绷紧了一瞬。他起身,深灰色制服像一副沉重的甲胄,稳步穿过众人或同情或幸灾乐祸的目光。

“哟,好戏才刚开场呢。” 林予安的声音不高不低,带着慵懒的戏谑,在寂静的会议室里格外清晰。他翘起二郎腿,晃了晃右脚上那只限量版帆布鞋,鞋帮上溅了几点泥星子,像故意甩上去的抽象画。

陆沉的脚步没有丝毫停顿,仿佛那声音只是空气中无关的尘埃。门在他身后合拢,隔绝了所有视线。

走廊尽头,主任办公室,烟雾缭绕。张主任五十出头、头顶已呈地中海趋势,此刻正烦躁地用手指敲着红木桌面,烟灰缸里堆满了烟蒂。

“坐!” 他指了指对面的椅子,语气不善,“说说吧,陆大才子,怎么就让林家那个二世祖指着鼻子骂‘小数点’了?嗯?稿子是你的主笔,现场旁听区也是你负责□□的!你这秘书怎么当的?让区府办的脸往哪搁?”

陆沉坐下,背脊挺直如标尺:“主任,林予安的发言虽然情绪化,但并没有超出公民旁听质询的合理范围。现场安保人员也未收到指令,不便强行干预。”

“合理范围?” 张主任猛地一拍桌子,些许烟蒂从烟灰缸里蹦了出来,“他那是质询吗?那是砸场子!指着政府工作人员的鼻子骂!这叫寻衅滋事!”

他狠狠吸了口烟,烟雾喷在陆沉脸上,“林家背景复杂,上头有人,办起来要‘慎重’,懂吗?不是让你去当受气包!这事儿处理不好,你刚提的副科考察期……”

“我明白。” 陆沉打断他,声音平稳,目光落在主任身后那幅有些夸张的巨型山水画上,画中山势险峻,云雾缭绕,“我会处理好后续舆情和项目推进,确保不影响整体进度。” 他顿了顿,补充道,“林予安那边,我会……接触沟通。”

张主任狐疑地打量着他那张过于平静的脸,像在研究一块冷硬的石头:“沟通?怎么沟通?你能让那混世魔王闭嘴?”

“在其位,谋其政。” 陆沉只答了五个字,眼神沉静,像深不见底的寒潭。

雨势在黄昏时分骤然加大,从淅淅沥沥变成瓢泼倾盆。豆大的雨点砸在工作室的老旧瓦片上,噼啪作响,像无数急躁的手指在敲打。

林予安烦躁地把画笔一扔,颜料溅在刚修复好的一个青花小碟上,晕上一小片刺目的钴蓝。他烦躁地抓了抓头发,把那个碟子推到角落。“妈的,晦气!”

下午区府办的场景像电影般在脑子里回闪。陆沉那张毫无表情的脸,深潭似的眼睛,还有最后离开时那挺得像标枪一样的背影……“装什么大尾巴狼!” 他低声咒骂一句,一脚踢开脚边的空颜料罐。

罐子咕噜噜滚到墙角,撞上一个蒙着防尘布的大家伙——正是那幅有焦黑破损的油画。他盯着那团丑陋的黑色,心里那股无名火更旺了。

“轰隆!”

屋顶响起一声炸雷,震得窗棂嗡嗡作响。工作室里所有的灯管猛闪了几下,发出滋滋的濒死声,随后“啪!”,整个屋子彻底陷入一片漆黑。

“操!” 林予安低吼一声,彻底炸了。黑暗中,工作室像被粘稠的墨汁灌满,伸手不见五指,借着窗外偶尔划过的闪电,短暂地能看见那些堆积如山的瓷器残片、画框、工具架狰狞的轮廓,如同怪物的剪影。他摸索着想去拿抽屉里的应急灯,脚下却被乱放的画框绊了个趔趄,差点摔倒。

“噼啪!”

空气中传来一声细微却清晰的爆裂声,紧接着,是一股刺鼻的、塑料和电线烧焦的糊味!

林予安的心瞬间提到了嗓子眼!借着窗外又一道惨白的闪电,他惊慌地发现,工作室角落,那个堆满了画稿和废弃绷带的杂物堆上方,几颗骇人的蓝色火星在老旧的电线接线板上跳跃!火星又像毒蛇的信子,逐步舔舐起了画稿边缘,一点微弱的橘红色火苗,“呼”地一下,如同被唤醒的恶魔,兴奋又贪婪地窜了起来!

“着火了!” 巨大的恐惧瞬间席卷了他的脑海。火苗蔓延得极快,贪婪地吞噬着纸片、画布,浓烟迅速弥漫开,带着致命的灼热和窒息感,直冲口鼻!

“咳咳咳……” 林予安被浓烟呛得涕泗横流,眼睛被熏痛得睁不开。他凭着记忆,跌跌撞撞扑向门口的方向,脚下却不断被散落的东西绊倒。

火光照亮了浓烟,他看到在离起火点不远的工作台上,修复了大半年的那件元代釉里红玉壶春瓶若隐若现,那熔金般的裂纹在火光映照下,如同流淌的血液。

“我的瓶子!” 他脑袋嗡地一声,几乎是本能地折返方向,不顾一切地扑向工作台!

冰凉的雨狡猾得很,顺着制服领口往里钻,陆沉撑着一把骨架有些变形的旧伞,一步一步走在袜子巷的青石板路上。他刚从张主任那儿立下“军令状”——必须“安抚”好林予安,至少要确保他不再公开闹事。张主任暗示,必要的话,可以动用点“非常规手段”,比如查查他那工作室的消防、税务……

陆沉对此不置可否。他只想尽快结束这桩麻烦。雨夜的老巷空无一人,只有雨点敲打瓦片和石板的声音,单调又压抑。他按照资料上的地址,找到了巷子深处的老宅,老宅门上那挂着木牌,牌上写着“安隅”两个金色大字。

“安隅,林予安...”,陆沉正准备敲门,伸出的手忽然停住,门虚掩着,里面透出一点……不正常的橘红色亮光?同时,一股极其刺鼻的焦糊味混合着潮湿的空气,扑面而来!

陆沉脚步猛地一顿,瞳孔骤缩!几乎没有任何犹豫,一把扔掉碍事的雨伞,用力推开了那扇沉重的榆木门!

浓烟翻滚如层层黑浪,瞬间将他吞没!视野里一片模糊,依稀看见角落那团跳跃的、贪婪的火焰,正疯狂吞噬着杂物,火舌已经舔舐到旁边木质画架的边缘!浓烟中,一个模糊的身影正踉跄着扑向火源附近的工作台!

“危险!出来!” 陆沉厉喝一声,却没注意到声音已被浓烟呛得嘶哑,以目前的距离对方根本听不到。

他立刻扯下自己深灰色外套,浸入门口盛满雨水的破瓦缸里!湿透的外套冰冷又沉重,他毫不犹豫地将其蒙住口鼻,矮身冲了进去!

黑烟滚滚,热浪灼人。陆沉屏住呼吸,凭借惊人的方向感,几步冲到那个正试图抱起瓷瓶的身影旁。他一把抓住那人的胳膊,冰凉又颤抖的触感,是林予安!

“走!” 陆沉的声音透过湿布,闷哑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力量。他力气很大,几乎是半拖半拽地把林予安往门口方向拉。林予安被浓烟呛得意识模糊,双手却还死死抱着怀里的玉壶春瓶。

“火……瓶子……” 林予安的声音带着剧烈的咳嗽和绝望的哭腔。

“命要紧!” 陆沉低吼,猛地发力将他往外推。就在此时,头顶一根挂满杂物的老旧木梁吱呀作响,突然发出令人惊恐的断裂声!

“小心!” 林予安模糊的视线捕捉到那摇摇欲坠的阴影,本能地尖叫出来。

陆沉反应快得惊人!他几乎是凭着直觉,千钧一发之际,猛地将林予安连同他怀里的瓶子狠狠往前一推!同时自己借着反作用力向后急退!

“轰——咔嚓!”

沉重的木梁裹挟着燃烧的杂物,狠狠砸落在地上,距离陆沉刚才站立的位置仅差分毫!火星和碎木四溅!陆沉虽然身体避开了,但小腿被一块飞溅的、带着火星的碎木狠狠擦过,裤腿瞬间灼破,皮肤传来一阵尖锐的刺痛!同时,一股滚烫的气浪夹杂着浓烟扑面而来,他猛地吸入一大口!

“呃!” 陆沉闷哼一声,眼前阵阵发黑,剧烈的咳嗽再也抑制不住,撕心裂肺般从喉咙深处涌出!他感觉肺部像被粗糙的砂纸狠狠摩擦,每一次呼吸都带着血腥味和灼痛。身体晃了晃,强撑着最后的力气,踉跄着冲了出去。

冰冷的雨水兜头浇下,激得他浑身一颤。他再也支撑不住,靠着湿漉漉、冰冷刺骨的老砖墙,缓缓滑坐到地上。湿透的白衬衫紧贴着身体,勾勒出单薄而紧绷的线条。他一手死死按着灼痛刺痒的喉咙,一手用力压着胃部,每一次剧烈的咳嗽都让身体蜷缩起来,像一张被拉到极限又猛然松开的弓,痛苦地颤抖着。

雨水顺着他苍白的脸颊,流过湿漉漉的黑发,混合着因为咳嗽咳流出的生理性眼泪,狼狈不堪。他试图控制那撕心裂肺的痉挛,却没有丝毫力气,只能弓着背,耸动着肩膀,每一次咳嗽都像是要把五脏六腑都呕出来,发出破风箱般嘶哑骇人的哮鸣音。

林予安抱着那个完好无损的玉壶春瓶,跌坐在几步外的泥水里,惊魂未定。他脸上蹭满了黑灰,靛蓝色的卫衣也污迹斑斑。他呆呆地看着那个蜷缩在墙角、咳得惊天动地、浑身湿透狼狈不堪的男人。

这还是那个在会议室里,沉默不语、眼神冰冷、仿佛一切尽在掌握的陆秘书吗?

雨点砸在脸上,林予安打了个寒颤,终于从巨大的惊恐和劫后余生中缓过一丝神来。他低头看了看怀里安然无恙的瓶子,又抬头看向墙角那个咳得撕心裂肺的身影,眼神复杂到了极点。厌恶?感激?后怕?还有一丝……不知所措。

“喂……” 他舔了舔干裂起皮的嘴唇,雨水流进嘴里,带着泥土的腥味和淡淡的烟熏气,“你……你怎么样?” 声音嘶哑颤抖着。

陆沉没有回答,或者说他根本无法回答。又一阵剧烈的痉挛袭来,他猛地弯下腰,额头抵在冰冷的膝盖上,单薄的身体在冰冷的雨夜里蜷缩成一团,像一只无家可归,被暴雨打落泥潭的流浪狗。只有那压抑不住的、破碎的咳喘声,在雨夜的巷子里回荡,刺耳又揪心。

林予安抱着冰冷的瓷瓶,坐在泥水里,看着那个咳得仿佛下一秒就要断气的“小数点”仇敌,彻底傻眼了。这他妈算怎么回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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连载中沉渊映安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