贺兰鉴,字行逸。
人如其名,白水鉴心;亦如其字,高情逸志。
眼下,这个顶年轻顶正直的御史大夫,正在朝堂之中鉴忠奸。
被鉴之人,是我。
“裴令君奉皇命为钦差,此行共至三州一十一县,于所到之处收受银票金块贿物,折合白银四百余两。贪污受贿,此乃一过。
“又遗失朝廷令牌,致使国物流落民间,几经易主。不敬皇颜,此乃二过。
“而其流连赌坊,极尽所受贿银以取乐,终以钦差大臣之身被扣押民间,贻笑朝野内外。玩忽职守,此乃三过。”
官袍加身脊背笔挺的贺兰鉴,倏然自象笏后抬头,目光凛凛直视我。
“臣以为,此三过已铸大错,应除裴令君之职,交由刑部审问,从重处理。以彰国法明度,抚群臣之心。”
这么俊美一张脸,居然说着如此冷酷之语。
家国大事面前,全然不顾六载同窗之情,四载同朝之谊。
我心虚地低头,怕出卖内心波澜。
不愧是令我魂牵梦萦之人。
他退回文官队列中,赢得左右低声称赞。
我忆起早年,在国子监里头,他每每亦是如此铿锵,折服了学傅与一大帮学子。
“裴然。”
陛下此声听不出喜怒,叫人愈发不安。
该我这奸臣,上场自辩了。
“陛下,臣有本启奏。”我自袖口掏出本册子,“微臣此番为改盐制一事出宫,访临海各州县,纵几经波折……亦不敢忘怀国事。各地官府与商贩勾结,纵卖私盐哄抬盐价,又造假账欺瞒上报,惯于贿赂巡查。桩桩件件,乃臣亲眼所见亲耳所闻,尽载于册,请陛下明鉴!”
太监黄进将东西呈递圣上。
我那皇舅每翻一页,眉头便锁更紧一些。
见龙颜不悦,百官皆屏息凝神。
良久,皇帝“啪”地将册子摔于玉阶,“一群蠹虫!”
百官很默契地下跪,“陛下息怒!”
我则趁机再拱把火:“沿海自古乃产盐之地,如今百姓却需得以重金求盐,民怨颇盛。天子眼皮底下尚且如此,其余诸多州府,可想而知;盐业官营水深如此,铁业茶业等,亦可想而知。”仿着贺兰鉴的样子,我抬首挺胸,秉一股子正气道,“臣以为,改盐铁禁榷,乃民心所向,迫在眉睫且势不可当,万望陛下早颁圣令,造福百姓!”
大殿内,我激昂之言久久回响。
说来惭愧,我在这朝堂进进出出四年有余,从未如此刻这般威风。
又寂静了半晌,皇上缓缓发话:“众爱卿以为如何?”
霎时底下议论四起,前后左右间各抒己见,有慷慨陈词者,亦有面色犹豫欲说还休之人。
“陛下,臣以为裴令君所言极是,盐铁改制上顺天意,下遂民情,当为国策!”有人站了出来。
另一人却闻声反驳:“陛下,裴然行迹不端,其言不可尽信!依臣看,事有先后缓急,当首先依贺兰大人之言,将裴然秉公处理。盐铁一事,另寻能臣前往督查!”
我狠狠瞪了那人一眼,忍着没冲上去一拳揍他脸开花。
这叫什么话?处罚小小一个裴然,竟比推行国策还要紧?
分明是看我不顺眼,欲除我而后快!
未等我开言,已有人替我说了心里的话。
接着再是反驳。
来来回回,朝堂争论愈演愈烈,渐有无休无止之势。
官袍纷乱、唾沫横飞之中,我看向人群里的贺兰鉴。
他本就生得高而白,在一堆争得面红耳赤的矮倭瓜里,一言不发站得笔直,宛若仙鹤立鸡群。
“肃静!朝堂之上成何体统!”
黄进极力止住乱局。
于时那仙鹤却若有似无瞟我一眼,轻掀羽翼,翩翩然飞向大殿正中。
“陛下,臣闻先圣之训,‘不因言废事,不因事废人’。裴令君功过是非、法令推行与否,非常人可定夺,臣恭请明君圣裁。”
再看皇上那眉头,总算展开了些。
“贺兰爱卿说话,朕爱听。”
我心想,这么个美男子对着你拍马屁,搁谁谁不爱听?
“开盐铁禁榷一事,朕意已决,按先前所议起草新令,阅后传达于各部。”
那些不赞成改制的人,也只能齐呼:“陛下圣明!”
就在一众朝臣拍拍衣袖预备散场时,又有个不长眼的开了口:“陛下,那裴令君……”
皇上面无表情道:“裴然,你留下。”
“是……”
“贺兰爱卿,你也留下。”
“是。”
其余众人出了大殿,那两扇雕龙的红香木门又重重阖上,隔绝了明晃天日。
“行逸,你既管了裴然,便管到底罢。好好审审他,该怎么办,就怎么办。”
“陛下,微臣行监察之职,不敢逾矩审问裴令君。臣以为,此事还是交由吏、刑二部……”
“六部皆出尚书令之下,还是你在,朕放心些。”
贺兰鉴不再推辞,“臣遵旨。”
至于我,皇帝都懒得再说,只瞧我一眼,摇摇头,便让黄进扶着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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